日昳,刘诞遣派人士将城南死尸惨象就地处理。其中为广陵方阵亡的得以入土为安,禁军方被堆积成尸山,泼洒火油,付之一炬予湮灭。
若是有心的话,可见城北外围有一孤骑继而往北,化墨点于驰道。
待到殇亡之事大致了场,刘诞下令速关四面城门,广陵城只许进不可出。王府内人心惶惶。
“诸位部属,眼下如何是好?”刘诞依在往返踱步。
“纵然此番是朝廷冒名出师,可是我们为人臣下,应该低头认错,王爷应该当即修书一封送予建康,呈明事要,严禀是他垣阆中借道广陵时趾高气扬在先,明公不过是出于自卫而战,想来陛下也不会妄加责罚王爷的。”枣红的脸的范义躬身出语。
刘诞面露苦色暗自思忖,竟有些后悔因为一时兴起将那蒋成斩杀于城头,稍之暗火丛生,那是对刘骏行逼臣为贼的无限愤懑之情,两撇小须再是横起。
“范生此言诧异,且不说这出于自卫尚能否成立,陛下可并非是一个秉承宽宥之心的仁君,对待王爷,他定然不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如今王爷无异于是骑虎难下,只得迸发南行,谋图天子器。”一袭白衣的许宗之眼色凝重。
“汝竟在怂恿明公反叛!”范义仔细思索,再而言语。
“此事就无任何回旋之地了吗?”
“王爷,箭已出弦,铁骑刀民不得不发。如今广陵虽然军备充足,但于朝廷而言亦不过是蕞尔小地,吾等当以自救,绝不可坐以待毙,待到朝廷大军压城而来,一切已然化成黄沙。”申灵赐抱拳重道。
刘诞垂身坐于正案,双手横放于上,两根大拇指相互揉搓,蓦然双手抱合。
“早年孤王于征伐北魏中,所领西路军战果最为显著,但孤述京之时并无因此对兵败的他有过微词,反是进以多加劝慰。
再之后,坐拥浙东五郡,贯及江北的孤王可是在元凶谋逆之时起兵响应于他,否则他刘休龙何德何能可以荣登大宝?孝建元年,镇守荆州十年的刘义宣因刘骏罔顾人伦以诛君侧之恶之名起兵反叛。
当时刘义宣手握重兵,谋合江州刺史臧质,兖州
刺史鲁爽,豫州刺史徐遗宝,兼有荆、江、兖、豫四大重州的军事力量,声势浩大,威震远近四方。
他刘休龙却只顾继续沉湎那四朵金花的禁忌之欢,一时之间竟打算亲手奉上皇帝专用的法驾和御用的器物来迎接自己的叔叔刘义宣,欲拱手将到手的皇位奉之予人。若非孤王当时力谏不可,给予他与之相战的勇气,替其下定决心,又哪里能有后来的平叛南郡王一事呢?他刘休龙又哪里能坐稳如今的江山呢?”
左右无不称是。
“孤的数位兄长皆已入土见父皇了,纵然我们没有什么感情,但孤尚知兄弟手足情谊不可欺。淇则有岸,隰则有泮,他刘休龙的权欲却是无穷无尽,实诚歹毒。”
“吾刘休文此生未曾辜负过他刘休龙,如今他要过河拆桥,孤又怎能束手就擒呢?”
“亦已焉哉!!!”
左右皆沮丧。刘诞加以勉励以笼固人心。
刘诞当即下令宽赦作徒和系囚,令广陵城郊百姓悉数迁入城内,全城进入戒备状态,于城外挖掘壕沟,立起栅栏。继而修书数封连遣送至与自己私交尚好的诸多江北将领,更是包括到了沈庆之,柳元景等京中旧部将领。
京口方向,垣阆睁开了双眼,依旧充满疲倦,一路乘马的颠簸并不能使其深睡,微风吹过,他发现自己的额上竟渗过一丝凉冷,继而抻手摸去,竟平添了一条突兀的凝固感。垣阆下颌一缩,莫非是?
“大人可算醒了,这一路颠簸也是委屈您了。”双唇发白的高秋爽探过头来看向他。
“操劳勇士了。”
被打断思绪的垣阆欲言又止,身前甲士肩头的那一团暗红花蕾于他而言尤为触目惊心,他抬指暗自一窥,正是为那如出一辙的暗红搽衬。
一路上风声鹤唳,枯草作风哓。
草木皆兵的垣阆接连数次令高秋爽速速逃离,哪怕马蹄滚滚,已然后尾无人烟,他依旧无法心安。高秋爽欲要苦笑又发现笑到一半交织而来的是伤口的疼痛,他操持缰绳,只得照办。
夜幕,瓜洲渡口里,高秋爽与垣阆共乘一叶小舟。
高秋爽危坐于一头,顾自解取下
铠甲,简单处理了一番伤口,扯拉来一块袖口的一段布条缠绕在受伤的肩头。
对坐的垣阆不愿去看,顾自窥起舟外浩渺长江碧波水。
停驻了几息,只闻舟内缠步细碎音,舟外乌浆哗哗声。
“老夫谢过壮士!”垣阆正色言语,目光就是下盯在了自己的双膝之处,并不肯于高秋爽正视。
“能得大人此谢,某身死不悔。”高秋爽扭着伤口勉强抱手。
垣阆面色大喜,连忙引臂止住了男子的动作。
“壮士壮哉!”垣阆摸揣兜怀,一阵衣裳稀疏过后方才摸出了一块色温极好的玉佩递送予高秋爽。
“你且收下,这是吾的一番心意。”
高秋爽言谢收来,目光不经意来到了方正男子的足履处。垣阆得以意会,嘴角不禁讪讪一笑,显然是意识到了自己先前脚下的羞愧所为。
长信殿内,刘子业秉持青灯,顾自看书。陈妙登立侍左右,少年的腰身随意,并不板正,她也不知殿下是否真有读进去。她便那么静静地待着,看青灯作泛,墨字生花。
“魏晋以来,天下才高一石,曹子建才高八斗,他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他谢公义好大的口气...自叹怀才不遇,丢下公务于不顾而跑去游山玩水,心有高鹏之志,却又瞧不上寻常雀蚁,着实令人惋惜呀,要知道,一室之不治,又何以家国天下为?”刘子业顾自晃笑,起身走向殿外。
陈妙登欲行又止,她隐约知晓这位太子殿下似乎不太喜欢为人所紧紧跟着,她就静静站在窗帘角落处看着便已然足过了。
行至苑亭,要道之处皆有侍卫俨然把守。衬过一道风火墙,刘子业隐约看到了一袭绛色晃动。他凑近一瞧,顿然四目上下相对。那袭人影正是身穿绛色公服,头戴漆纱笼冠的戴法兴。
刘子业小退半步,尤为诧异此人的到来。他知道历史上的戴法兴是南朝宋的权臣,深受刘骏重用,嘱为顾命大臣。
在废帝刘子业继位伊始尚未亲理万机之时,戴法兴日渐揽权,时常以营阳王为例来劝诫刘子业。宫中凡诏敕施行,悉数诀自法兴之手,深为太宰刘义恭所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