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诞信手写下数个字,捻纸扬洒一番墨迹便折叠装入了一只黑面白里的双层绢布口袋中,以绳索木板夹捆。再钤以印戳,方才满意地递送给了萧礼。
“你好生在东宫底下当差,来日光耀门楣定然不在话下。”刘诞窥向了那顶些微变形的银冠,浮现于眼帘的是刘子业那张鼻骨挺立如他母亲一般风韵的面容,煞为秀昳。
萧礼行礼谢过了刘诞的吉言。刘诞叫来一个甲士连夜遣送萧礼出城,鸿笺之事,分秒必争,故而他并没有留萧礼留宿的意思。
“他日若还能相见,定当赠你三碗广陵快意酒。”刘诞洒脱喝出,以此来传递自己的谢意。
玄衣男子送过驾马而去的灰袍男子后,默自漫步,不自觉走到了西厢房中那间属于自己儿子的寝室,他微启窗牖,薄亮的月光趁着细缝涌入室内,月华如箔落在了自己儿子刘景粹那张如牛奶般丝滑的婴儿肥脸,熠熠生辉。
刘景粹孩童身子蠕动,嘴唇嗫喏,两只有些胖乎的藕臂微舒展开,刘诞嘴角勾勒笑意,竟连自己也未曾发觉。那一刻时光美好,他仿佛明确了自己的某种源自身为父亲的使命感。
他细手关窗,动作轻柔。这一晚的刘诞独卧厢房,并无差遣妾侍服奉,温月华光洒落在男人修长的背发,他信手抻起被褥,将整个脑袋埋入其中,这前半夜,刘诞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长夜漫漫,磨人心神。
刘诞起身下榻,趿上足履,顾自来到后庭一间主屋,庭外花香清幽。
“王妃可已安寝乎?”他挽指背轻叩门木,三下而止,转袂欲要离去,并不寄太多期望。
蓦地屋内传来碎步细响,刘诞顾首回望,只见门扇嘎吱轻启,女人步态轻盈,下裙作摆勾勒出轻盈笔直的腿部线条,她娉婷而来。刘诞目光微抬,定格在了女人那张玲珑剔透的熟悉面容之处。
眼前霓裳宫装女人这正是他的正室王妃,徐懿容。出身东海徐氏,是前尚书仆射徐湛之之女。
细细循去,这徐湛之的母亲还是刘裕的嫡长女(刘裕的几个儿子都比较晚出世),会稽宣长公主刘兴弟,也就是说徐湛之还算是刘
义隆的大侄子,如此一想,徐懿容还是刘诞的表侄女。
“夜色这般深晚,殿下怎么还没有就寝呢?”她的声音轻柔可人,杏眼并无朦胧,想必今夜亦是没有入眠。
刘诞没有回语,而是信手拉着徐懿容的柔荑径直寻帘前一方玉榻共同坐下,徐懿容的美目无心有意之间下瞥到了刘诞那握拿自己玉掌的大手,显得颇为在意,她和刘诞的夫妻关系并算不上亲近,也不过是相敬如宾的地步而已。
“王妃今日为何至今还未歇息?”
“近来城中兵马纷飞争尘肆意,妾身自是些许知情,所以便有些忧心了,故而也就没了睡意。
那殿下你呢?又是为何半夜特来妾身此处一遭?”徐懿容悉心感受的掌心处男人传来的炙热温度,娇唇不禁微动扬起。
刘诞抬手勾指勒出徐懿容一丝青鬓,置于女人耳后,动作轻腻,已示劝慰。
徐懿容屏息凝气,美目不经眨地看着男人那线条分明的下颚,纵然二人已然结姻多年,本应是老夫老妻的不羞作态,但刘诞待她素来恭敬,并不亲呢,就连房事也不过像是一种例行公事的做法而已。故而此刻女子的耳后不禁发烫,如红潮暖入刘诞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中。
两人闲聊了些许家常旧事,期间刘诞还向其托盘而出了广陵的近况。
“……他刘休龙至今仍然不肯放过我,我实诚危矣!”刘诞抚膺扼腕。
“殿下并无大过,而是功勋卓著,且又不以此居功自傲,实诚妾身心目中的忠臣贤王。陛下又何必如此赶尽杀绝?”徐懿容其实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矢志不渝地站在了刘诞这一方。
“我性子素来刚烈,本欲举兵与之相抗。可...方才我路过粹儿的房间,他还不过是个龄年孩童,若是孤命丧江北,他刘休龙又怎可甘心放过你们呢?粹儿他还睡得那般娴静安适,我实在不敢想象兵败身亡之后的结局。”他眼神坚毅而又无奈,自发蒙上了一层氤氲。
徐懿容顿然咽喉紧起,粹儿正是她与刘诞所出的孩子,她亦然伤情,清泪止不住自美目流下。她侧身依偎在了男人的怀里,刘诞也很是受用地
将女人揽入臂挽。明明只是夜色入户点渡,却又予人静美伤春感。
“因权欲相争而刀兵相见所造成的祸乱,我实在不惹去见。”
“殿下可有对策?”她螓首轻抬,耳鬓厮磨至男人面颊处,柔曼吹肤。
刘诞下颚微拄,恰其抵碰着落女人的发梢,并无抬首之意,且静静享受。
“方才我收到了来自法师的一份密件......你说他个小不叮当毛头小子,怎么处处剖析得那般得当呢?”刘诞哭笑不得地向徐懿容详细诉说那来自东宫的那封信,引得女人一脸不可置信,两瓣杏眼作花漫开。
“殿下谈及太子时由然地笑了。”
刘诞滞住面容,抻指摸向嘴角,果真扬起。
“爱妃你说,现下的孤王又该如何是好呢?”
“北遁请降?”女人试探咬出四字。
“你你你...你这是要我向那北蛮索虏请降求饶?”刘诞旋即推开女子,双手横架在女子两瓣削肩。
“王妃呀,孤原以为你一片冰心,岂能如此不智,道此糊涂言语?”
刘诞站起身来,两撇小须展露锋芒,一脸义正言相辞,拱手拜天阙。
“吾身承汉裔,高祖毕生北伐穷图恢复九州,父帝穷尽一生励精图治只为收复永初故土。父祖皆然英烈,为其后代的吾怎能数典忘祖而向敌国求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