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勒，我一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小姑娘，我之前担心你被理查·梅森哄骗了，但我却忽略了你的机灵劲儿。不管当初在船上报复艾伯特，还是一直沉住气瞒着你父亲的事情，都证明你的心智比同龄人成熟。既然如此，阿黛勒，和我说说你对伯莎的打算吧。”</p>
裴湘并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她立刻说道：</p>
“罗切斯特先生，我不想因为三万英镑就失去‘自由’，伯莎还能活几十年，难道我要一直陪着她哄着她吗？我不乐意。先生，我可以给伯莎治病，但我不会承担她的后半生，特别是……那种具有法律约束效力的交易条件。”</p>
罗切斯特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他之前确实担心裴湘会被巨大的利益蒙蔽了双眼，接受这桩交易。</p>
当然，也许有些人会认为理查·梅森的条件很有吸引力，但无论如何，他都无法认同某些做法，比如，让一个七岁孩子草率地承担起一份能影响一生的责任。</p>
“阿黛勒，在将来的某一天，你也许会怪我，因为三万英镑确实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而我却没有支持你早早地拥有它。但是，如果我真的替你答应了理查的条件，我恐怕会过不了自己的良心这一关。</p>
“所以，即便你将来会怨恨我，我也得明确说出来，我宁愿你将来是个有三千英镑嫁妆的‘穷姑娘’，也不愿意你因为三万英镑和一个疯子纠缠半生。</p>
“一旦你答应了这个交易，你就不能随心所欲地嫁人，你要承受许多流言蜚语和异样眼神，并且，你每天都要花时间陪伴一个无法在思想上共鸣的人，你的生活中会永远存在着某种危险的阴影。我说的这席话，有些深，但我想以你的聪明，应该可以体会到我的反对态度。”</p>
裴湘理解罗切斯特的纠结，她语气轻快地说道：</p>
“先生，你是怕我长大以后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吗？怕我将来看重的东西和你看重的东西不一样，然后怨恨你？”</p>
罗切斯特非常不诚实地嗤笑一声：</p>
“怨恨又如何，难道我会伤心在意吗？我只是基于监护人的责任，提醒你一二而已。”</p>
裴湘不理会这人时不时的傲娇，语气诚恳地说道：</p>
“我是在你的照看和教育下长大的，怎么会和你背道而驰？我将来长大了，肯定会赞同你的做法的。”</p>
罗切斯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p>
“但愿如此吧。好了，阿黛勒，既然我们不用纠缠三万英镑的问题了，那么，我们就回去吧，告诉理查，别妄想把一个孩子牵扯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当中来了。”</p>
裴湘见罗切斯特要离开书房，连忙唤住他：</p>
“等等，罗切斯特先生，即便我们拒绝了梅森先生的条件，也要谈一谈其它方面的事情呀。”</p>
“谈什么？”</p>
“我父亲说过，他开的药方很值钱的，他说他不打算给你抚养费了，让你用药方去和梅森家换钱，他说什么遗传病什么的，喝了药能缓解一些，反正……就是足够养我了。”</p>
“还有呢？你父亲还‘教导’你什么了？”</p>
“哦，他还说，你将来说不定要离婚的，然后伯莎又很烦她的亲人……他说你胸怀宽广，竟然连前情人的父不详的私生女都能养，说不定就连前妻也一起养了。</p>
“他让我提醒你，嗯，大概的意思是，你要是心软就心软吧，但是在你离婚后，伯莎就和我没有关系了。所以，我每年给伯莎看病的时候，一定要让梅森家出钱的，不能白白辛苦一场。”</p>
罗切斯特顿了顿，他觉得自己被某个不曾露面的、没有什么责任心的男人给嘲讽了。于此同时，他心底也生出一丝恍然，他终于弄明白阿黛勒这孩子像谁了。</p>
——果然，以塞莉纳·瓦伦那样的脑子，是生不出这样神奇的孩子的。</p>
——阿黛勒的长相几乎是遗传了她亲生母亲，所以智商就继承了父亲那一方，倒是挺幸运的小姑娘。</p>
——只是，这父母两人的性格都挺糟糕的，生出的孩子谁也不管，最后反而成了我的责任，啧！</p>
“阿黛勒，你父亲还有什么至理名言，鄙人洗耳恭听。”</p>
“他唠叨了挺多话的，跟交代遗言似的，不过我一时也不知道从那句说起。罗切斯特先生，咱们先去和梅森先生谈判吧，那个男人的事以后再说。”</p>
罗切斯特挑了挑眉，没有继续追问，心道来日方长。</p>
返回三楼的秘密房间后，双方重新陷入谈判。</p>
这次，罗切斯特的态度变得强硬起来，不再怜悯理查·梅森的种种软弱和无奈。</p>
当然，在某些瞬间，他确实心软过，但是裴湘总是“及时”地弄出一些动静来，让罗切斯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素未谋面的东方人的嘲讽，于是，他的态度又不知不觉地坚定起来。</p>
理查·梅森此人并不是一味地想占便宜并推卸责任，究根结底，他对罗切斯特这个精力充沛、性情坚韧的姐夫是存在某种依赖心理的。</p>
当年在西班牙城，罗切斯特是真把病弱的理查·梅森当成小兄弟爱护的，认真教导他，并替他挡了不少风雨。所以，即便十多年过去了，理查·梅森依旧习惯于让罗切斯特帮他解决一些麻烦。</p>
可是，一旦罗切斯特强硬地拒绝了他，懦弱的理查·梅森反而不敢强求什么了。</p>
“那么，在我起诉离婚这段时间里，我会继续照顾伯莎女士，并关注她的病情和治疗效果。当然，理查你也可以留在桑菲尔德做客，监督所有的一切。”</p>
“我、我会停留一段时间的，看看你说的那种东方药剂是不是有用。”</p>
“很好。那么接下来，当我和伯莎办完离婚手续后，我会把她的嫁妆归还梅森家族。但我有一个要求，就是在伯莎有生之年，这份嫁妆永远属于伯莎本人，谁也不能占用或者转移、变卖和抵押。而伯莎本人享有亲自指定继承人的权利，当然，这个继承人必须姓梅森，是梅森家的成员。将来，谁能得到伯莎的欢心，谁就能继承她的财产。关于这一点，你同意吗？你能做主吗？”</p>
理查·梅森迟疑了一下，点头答应了这个条件。</p>
“说到照顾伯莎的问题，鉴于伯莎不想返回西班牙城，而我的被保护人还需要不时地去见她，我建议让病人留在英格兰疗养。办完离婚手续后，伯莎的新住所和新仆人都有你亲自安排，我不会插手干涉。”</p>
“罗切斯特，我现在只担心我活不过伯莎，一旦我去世了，梅森家的其他人都对我姐姐避之不及，到时候谁会真心对待她呀？”</p>
“所以，我让你给伯莎指定财产继承人的权利，将来谁真心对她好，她就会把财产给谁，这很公平。当然，如果我侥幸比你活得长并还有清晰的思维，我会在你过世后的每一年，都定期去探望你姐姐的，尽力确保她有一个舒适的晚年。”</p>
这个承诺让理查·梅森松了一口气，虽然不满意，但聊胜于无。</p>
他又不死心地指着裴湘低声问道：</p>
“那、那个叫做阿黛勒的小女孩儿……”</p>
“你别打她的注意，她和我们的事无关。”罗切斯特不耐烦地冷斥。</p>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这件事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罗切斯特，我最后再劝你一次，那是三万英镑呀，她将来真的不会后悔吗？不会埋怨你吗？”</p>
“我无所谓，但我知道，只要我还是她的监护人，她就必须按照我的意思来。”</p>
“哎，她肯定会埋怨你的……”</p>
“别唉声叹气了，理查，你不想祝贺我吗？我即将迎来一段崭新的人生。”</p>
“费尔法克斯，我知道你很高兴，但是抱歉，我真的无法分享你的喜悦。而且，我得提醒你，如果你真的向议会法庭提出离婚诉讼的话，肯定要承受许多闲言碎语的。同时，你还得保证在此期间，我姐姐的病情没有复发。一旦发生意外，你可就名誉尽毁了。”</p>
罗切斯特在经历了一晚上的大悲大喜之后，此时的情绪已经平和下来，或者说是一种极致的冷静。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态度三分真七分假的理查·梅森，平静地说道：</p>
“无所谓，年轻时的我也许还格外重视他人的看法，但是经过过这么多年的内心折磨，我更愿意过一种闲适的隐居生活。理查，多姿多彩的社交生活于我的意义已经不大了。”</p>
“你要隐居？那该多寂寞，罗切斯特，你才气纵横，不该远离人群的。”</p>
对于理查·梅森的劝说，罗切斯特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他决心已定，就是把桑菲尔德卖了，他也要恢复单身。</p>
于是，在伯莎的抗议声中，罗切斯特和理查·梅森达成了初步的协议。</p>
当然，即便理查·梅森不同意上述的所有条件，他也阻止不了罗切斯特起诉离婚的举动。</p>
——除非他不顾一切地向世人宣布，他姐姐伯莎是个疯子。</p>
可那样一来，梅森家的名声也会毁于一旦了。</p>
于是，在哀求、示弱和利诱都无效后，理查·梅森只能按照罗切斯特的步调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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