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刘曜胯下的战马是一匹高大的骝驹,可那匹马在出城时连番失足,导致刘曜不得不换乘了小马。
当刘曜纵马冲上结冰的河渠时,马蹄下的冰层陡然间开裂,大半个马身陷入到冰冷的河水中,刘曜也在猝不及防下被甩在了冰面上。
眩晕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当刘曜清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剧烈的疼痛与刺骨的寒冷包裹了整个身体。
他想要爬起来,仅是动了一下便放弃了。
伤痛让他已经没有了支撑身体的力气,而湿透的身子也被大雪所覆盖,并在寒风中不住地颤栗,逐渐开始僵麻。
望着从灰白的天空里压下来的大雪,望着身边依旧在拼命的人,听着那一声声的惨嚎,刘曜平躺在冰面上,笑了起来。
自己败了,败得如此彻底。
在高侯杀光石虎军的时候,为什么要转身到司州呢?为什么不直接攻破并冀二州,夺了襄国,将石勒赶尽杀绝呢?
在夺了荥阳杀到野王的时候,为什么要领兵返回洛阳呢?为什么不继续剿杀大河以北的石勒呢?
既然驻兵于洛阳,为什么不固守洛阳城呢?为什么没有想到让胤儿从长安城出兵,两路夹击石勒呢?
瞬间,仅仅是一匹战马越过身体的瞬间,刘曜反思了自己所有的失误,更是觉得这些失误真是太愚蠢了。
因此,他才笑了起来,笑得很凄惨。
笑得过程中,刘曜想到了一个人,也觉醒了这次大败的最初根源。在自己对出兵一事有所犹豫的时候,是李峻主动给与了最大的支持。
李峻帮着灭石佗稳定雍州,帮着筹集粮草,帮着运兵送粮,一直将刘曜和他的十万兵马送出了西北,送到了中原腹地。
世上有这样无私的人吗?刘曜再次笑了起来。
“李峻,你不会如愿以偿的,你终有一天会和我一样!”
刘曜从不相信李峻,也从没有想过要与李峻成为真正的盟友,他只是想要暂时地利用,可最终被利用的人却是自己。
当石堪率领羯骑军冲杀过来后,发现刘曜依旧躺在冰面上。
刘曜的身下流了一大滩血,虽被落雪覆盖,却依旧是殷红一片。几根探出冰层的树枝正插在他的大腿上,腹部也被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刘曜彻底败了,他从长安城带来的十万大军在转眼间灰飞烟灭,石勒取了五万人的首级,并将剩下的人赶出了河洛,将他们留在了漫天的大雪中,自生自灭。
军帐内,石勒望着眼前的众将,放声大笑。
的确是应该高兴,石勒没想到此战会胜得如此顺利,这可是刘曜亲率的十万大军呀!
另外,刘曜的落败意味着石勒去除了心头大患,同时也意味着整个北方没有了对手,大半个天下终于要落到自己的手中了。
至于江东的小朝廷,石勒决定在攻向秦雍的同时,也会派兵先攻取荆州,随后再由豫徐荆三州同时攻向扬州,彻底掌控整个天下。
故此,石勒不等大军有所休整,也不顾眼下的冰天雪地,急命石虎与石生各领两万兵马西进,夺下长安城,占据秦雍二州。
另外,石勒还命石生夺下长安城后,务必要将赵国皇后羊献容送到襄国。
“去,把刘曜给本王带来。”军帐内,石勒有些兴奋地吩咐了一句。
他想见一见刘曜,看看这个昔日同僚狼狈不堪的样子,也听听被人称赞的常胜将军还有什么话要说。
此刻,刘曜早已没有了往昔的俊朗,满身血污的他拄着一根木棍,脚步踉跄地被人推搡进大帐。
“永明,你的伤势如何啦?”看到走进大帐的刘曜,石勒淡漠地问了一句。
突然间,石勒觉得自己没有了嘲讽与炫耀的兴致,就连刚才的兴奋都消散了大半。
几日前,刘曜曾是霸据西北,挥斥方遒的赵国皇帝。
时间再远一些,那时的大家都还跟在刘渊的身边征战,同朝为官,也曾一起举杯豪饮过。
可如今,刘曜转眼就成为了败者,变成了这副形如乞丐的模样。
一个人,无论曾有多么辉煌,只要走错一步,就会将所有的一切拱手让人,也同样会被人踩在脚下,极难翻身。
世人常说否极泰来,可哪里会真有否极泰来的事呢?
就卦数而言,泰卦之后跟着的便是否卦,这倒是说明由胜至衰很容易。
然而,若想要由否卦重新回到泰卦,这中间却要经过六十二卦的艰难,更要经过漫长的时间来等待。
正如当下的刘曜,他从泰卦走到了否卦,却永远无法再回到曾有过的辉煌,因为石勒不会给他任何能翻身的机会。
看着刘曜的狼狈模样,石勒对他并没有怜惜之情,就连一点点的同情都没有,他只是突然觉得此刻的炫耀有些索然无味,以至于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石王,颇忆重门之盟否?”刘曜望向石勒,惨笑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