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栀盯着银白色的电梯壁:“恼羞成怒。”
说话归说话,她还真怕顾维安在这电梯中再做出奇奇怪怪的事情。眼看着电梯停下,她先一步跳出去,“礼貌”地请顾维安:“顾先生,您慢走,小心脚下。”
顾维安垂眼看白栀的动作。
白色的衬衫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灯光仿佛给她皎白的肌肤镀上温润的珍珠光泽。这几天她胃口好了些,脸颊上终于鼓出了些肉肉,笑起来时小鹿眼有一个可爱的弧度,颊边的小酒窝只露出一点点。
这个酒窝曾盛满他。
顾维安说:“麻烦白经理。”
餐饮部这边也收到消息,早就严正以待,快速收拾整理好东西,就等着顾维安过去。
行政总厨是位三十岁左右的师傅,天生严肃脸,但脾气却极为和善。今晚顾维安的餐品有几道出自他手,他小心翼翼,生怕出问题。
他早就听闻顾维安要求苛刻、挑剔,便早早地守着了。腰上系着围裙,额头上亦有冷汗,眼看人过来,他率先走出几步:“顾先生,欢迎您来到后厨进行参观指导,您的到来真是让我们蓬荜生辉……”
如此冗长的欢迎词说完之后,顾维安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看向周围的这些人,每个人脸上都是诚惶诚恐的笑容。
白栀引领着他进入厨房,有条不紊地介绍着:“我们酒店能够为客人提供鲁川粤淮扬、闽菜浙湘徽八大菜系不同的菜色,也聘请曾出任米其林三星餐厅的主厨……”
她今日白天为了投标书刚刚做了这部分的功课,也已经把这段倒背如流,此刻介绍起来,轻车熟路,信手拈来。
旁侧的人赞叹不已地看着白栀。
不愧是白经理,如此淡定。
即使是顾先生这样的顾客,她也能从容不迫地对答如流。对餐饮部的情况也如此熟悉,看来白经理业务能力是真的强。
顾维安并没有说话,他观察着厨房的状况。
——与其说是厨房,这里更像是严密的实验室。物品陈列整齐有序,光洁的地板上并无油渍,金属器具洁净干燥。
厨房人员严正以待,不安地等待着顾维安有可能会提出的要求。
仿佛顾维安就是一个□□,随时会引爆、炸的这房间人仰马翻。
顾维安慢慢悠悠地看着,时不时停下来触碰菜品、器具。
有的师傅正在做菜,他漫不经心地过去,问了几个简单的话题,那师傅也紧张不已地回应了。
差点让菜过了火候。
白栀不明白顾维安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耐心地等这位大佬参观完毕后,递给他湿巾,好让他擦拭手指。
顾维安没有刁难主厨,他甚至没有和行政主厨过多交谈。
离开厨房后,他才问白栀:“你认为这种参观会让客人满意?”
白栀听出他言外之意。
她抬脸,从这个角度,看到顾维俊朗的侧脸,以及严谨端正的衬衫领上,凸出的喉结。
性感。
白栀问:“哪里有问题吗?”
“问题大了,”顾维安缓声指导她,“你好好想想,客人选择一家酒店时最重要的考量是什么?”
白栀毫不犹豫:“好吃!”
顾维安按了按太阳穴:“不愧是你……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
白栀静心想了想:“干净卫生。”
“没错,客人选择酒店时的首要考虑因素就是安全,”顾维安瞥她一眼,“现在我右手边这个叽叽喳喳还贪吃的小东西除外。”
白栀:“……”
看在顾维安现在为她答疑解惑的面子上,她决定暂时不怼他了。
这段长廊并不长,顾维安放慢步子,以免她跟不上。
两人的腿长差距令步伐差异过大,她得走两步才能赶上他这么一步。
走廊中偶尔有人路过,看两人正聊天,皆无声行礼。
白栀始终认为自己和顾维安像是谈了一场地下情,如今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她有种隐秘的梦境被大白于日光下的感觉。
顾维安并没有,他以教导的语气告诉她:“厨房的卫生和安全永远要放在首位。而你方才让客人在后厨走动、随意触碰食材餐具的行为,显然是对就餐客人的不负责。”
白栀反驳:“你没有听说过吗?在服务业,‘客人就是上帝’。酒店的一切服务都是为了令客人满意,况且,触摸食材是你自己做的。”
“强词夺理,”顾维安笑了一下,“为一个上帝而置其他上帝安全而不顾,你认为这种做法正确吗?”
白栀噎了一下。
谈话间,两人已经走到电梯前。这是贵宾专属电梯,仍旧停留在这一层。顾维安先白栀一步按了按键,在无人看到的时候,他让白栀先进去。
“可酒店欢迎客人参观后厨这件事情,本身也是一种销售策略啊,”白栀苦恼,“难道要取消这个规定?今后禁止客人参观后厨?”
“那客人会更加质疑你们的卫生水平。”
白栀说:“顾维安你这么会杠是杠精转世吧?”
“急什么?”顾维安忍俊不禁,他看着白栀头发上的呆毛毛又翘起一根,忍住去rua她的冲动,“策略没有错,重点在于精细管理,以及制度、流程和实施中的差别。”
他说:“建议你和餐饮部进行沟通,制定详细的参观规章制度,譬如参观前需进行消毒、参观中不得随意乱触碰、不得与工作中的员工交谈等,严苛遵守。这样即能保留客人的知情权,又能加强客人对酒店管理的信任。”
白栀沉默了。
她忍不住看向顾维安。
这个人,虽然有时候说话不正经,可他正经工作、指导她时的模样真的好迷人呀。
她的心都要一点点浸泡入甜蜜的滤镜中了。
“此类的规章制度,君白应该早就制定好了,”顾维安提醒她,“重要和困难的地方在于实施。”
话说到这里,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
顾维安迈步走出,邓崎等人还在这边守着,急忙迎上来。
赵青山凑上来,偷偷地夸她:“牛啊,面对顾先生这样的大人物,还能做到不卑不亢。你可真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形于色啊。”
白栀谦虚:“应该的。”
别说泰山崩于前了,她还见识过顾维安崩射于前。
赵青山又低声问:“刚刚顾先生都和你说什么了?”
白栀刚想回答,冷不丁觉背后一股寒气,她抬眼,隔着人群,看到了被簇拥着的顾维安。
于是她压下心中的话,严肃脸告诉赵青山:“顾先生批评我上班时间和你交头接耳,说再这样下去,他就会和邓总反应,扣除我们奖金。”
惜金如命的赵青山瞬间噤声,乖的像个鹌鹑。
送顾维安抵达包间后,又等了约莫二十分钟,顾万生才姗姗来迟。
因这位糟糕的名声,邓崎犹豫片刻,并没有让白栀去迎接。
但凡有些接触的人,都知道顾万生是个行走的猎艳机。
白栀得以有了片刻空闲,在旁侧休息。
林念白今天也在,她这个年明显吃的不错,过的未必好。
虽然脸颊上多了一层肉,但面色不太好。
只是坐了一阵,便去了卫生间两趟。
每次回来后,眼角发红,口红也明显刚刚补过。
她明显是去吐了。
白栀泡了两盏茶,低头轻轻地嗅着茶香气。耳侧听人在聊八卦,声音不高不低,刚好灌进她耳朵。
“听说顾万生和顾维安是伯侄呢,怎么看脸完全不像?”
“各有各的魅力吧,你们是没有见过顾维安的父亲照片,也就是世安集团上任董事长顾文经,和顾维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才叫做气度非凡……”
“可惜了,先后娶了两个妻子,一家子高颜值,结果都是英年早逝……”
白栀捏着茶匙,又放回原位。
踌躇间,又听到一句话:“顾文经头一个老婆,就是叫陆靖的那个,好像和顾万生有点关系。”
“啧啧啧,难怪顾维安和顾万生关系不好,绿了自己父亲的人,关系能好么?”
白栀头一次听到这种话,她凝神,正待细听,只听见门响,拿纸巾捂着嘴巴的林念白疲倦地走了进来。
方才大谈特谈的男同事迅速转移话题,改成了特朗普为什么会被叫做□□这件事情上。
林念白只稍稍坐了一阵,刚补好口红,就有侍应生敲门,说顾先生请林念白过去。
具体哪个顾先生,没说。
林念白走出去,她近些时日的裙子都很宽松,看不清腹部的情况。
白栀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她状若不经意地接近方才正在谈八卦的人中,问:“你们从哪儿听到的?”
那个男的笑:“白经理,再早个十多年,这些八卦周刊上都有,后来闹的轰轰烈烈,顾万生动用了人脉,强制性停刊了,当时可被骂的不轻啊。”
白栀磕着瓜子,笑眯眯看他们:“还有什么啊?能讲给我听听吗?我都没听过哎,太可惜了。”
十多年前,她还在读书,触目全是无边无际的书籍题海。
哪里接触过这些东西。
男的不疑有他,只当白栀也是热切吃瓜的人,直接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全部和盘托出。
从这些人的描述中,白栀也粗略地了解到大概。
顾文经早些年接管世安集团后,曾娶了第一任妻子,名叫陆靖。
白栀曾看过陆靖的照片,一双小鹿眼,却带了一股倔强的气质。
婚后不到一年,陆靖生了重病。她身体原本就不适合生育,在临产时过世,生下一个死胎。
有部分八卦周刊信誓旦旦地说,陆靖的这个孩子是顾万生的,顾文经为了遮丑,才弄死孩子。
陆靖死后不到半年,顾文经火速和陆靖的妹妹陆晴结婚,次年生下顾维安,后来又有了顾清平。
顾维安十三岁的时候,顾文经因食物过敏意外去世;同年八月,陆晴溺亡。
白栀磕瓜子的手一顿。
她记得上次顾清平告诉过她,顾维安的真正母亲是陆靖。
她当然知道传闻不尽可信,顾清平所说也未必是真相,却还是忍不住为顾维安心疼。
这么多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白栀见过缺乏父母管教的孩子,尤其是男生。
一个个嚣张不已,从父母处得不到关爱,他们更容易变得堕落。年纪轻轻就拉帮结派,呼朋唤友地走,彼此称呼不是“哥”就是“爷”。
自以为天下无敌,结果没多久齐齐进了警局。
r大附中少有这样的孩子,但白栀见过职高和其他学校的男生,一口一个“你丫傻叉”,闭口张口“孙zei找ci”。
说好听了叫飞扬跋扈,难听点就是纯种24k傻逼。
他们日常就是聚在一起打群架,后来惊动公安局,一个个带回派出所批评教训。
顾维安不同。
除却情动失控时,他甚至没有说过脏字。
成绩永远排在前列,奥赛拿奖,体育全能,练的一手好字。
展示给大家的,永远是彬彬有礼,低调沉稳的一面。
没有人照顾,没有人关心。
他是怎么过来的啊。
白栀只觉眼睛有点酸酸涩涩的疼,连带着呼吸也有点抽抽的、不稳定的跳跃。
嘴巴里的瓜子也没了味道,苦的像是在向日葵和苦瓜偷情生下来。
她不嗑瓜子了,笑着和几个人聊了聊其他的事情。
有个男人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偷偷告诉白栀:“白经理,我前些天看见顾万生的助理和林念白站在一起说话。”
白栀:“啊?”
“说不定林经理现在还做着嫁入豪门鸡犬升天的梦呢,”男人颇有些不屑,“这是勾搭顾维安失败了,开始把目标对准顾万生了。”
白栀没有附和,她捏着瓜子。
这时,有人再度敲门,提醒:“白经理,顾先生那边让您去一趟。”
白栀应了一声,擦擦身上不慎沾落的瓜子皮,这才过去。
顾万生和顾维安这次谈话要求保密,事先关掉了房间和走廊上的摄像头。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白栀定定神,敲敲门,声音脆生生:“您好,我是营销部经理白栀。”
里面人为她开了门,白栀挺胸抬头进入。
林念白不在里面,倒是先前在酒吧中抢过男人的珍可,如今坐在顾万生身旁,正冷着脸喝酒。
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顾万生身旁还有个美女,看上去年纪不大,肌肤如雪。最吸引人的是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像含了一层水雾。
听见动静,美人儿转身,看白栀的目光有些不善。
谁都没有介绍白栀身份,顾维安示意:“白经理,今天辛苦你了,不如一起坐下来吃饭。”
他脸上是极轻浅的笑容,眼眸深如窗外星夜。
珍可看白栀时的眼神顿时和顾万生的美人儿差不多了。
刀子一样,嗖嗖嗖的。
白栀推辞:“为客人提供优秀服务是我们的职责。”
顾维安不置可否:“过来。”
他又补一句:“这是客人的请求。”
白栀这才走过去,坐在他身侧的空位上,仍不忘盯着他看,用眼神询问——找我做什么?
顾维安没有回应,他叫来侍应生,重新为白栀添了餐具。
顺便拿走白栀裙子上沾到的瓜子皮。
白栀:“……”
噫,她没有看到,难道刚刚这瓜子皮就一直在她身上吗?
顾维安低声说:“瞧我抓到什么?一只偷吃瓜子的小松鼠。”
白栀保持微笑,低声回应:“闭嘴吧您。”
桌子离得太远,顾万生听不到这边两人的说话声,倒是能看清楚他们的表情。
他大笑:“没想到维安对白经理这样照顾啊。”
白栀心想。
当然要对我照顾了,毕竟我是他老婆嘛。他不照顾我难道还要照顾你个龌龊至极的哦吉桑吗?
当然不能这么回答,她谦虚:“多亏了顾先生脾气好。”
“我可没见维安对谁脾气这样好过,”顾万生别有深意地打量着白栀,“不过白经理姿色绝佳,也难怪维安另眼相看。”
白栀感觉自己受到冒犯。
不知为何,她和顾万生说不了几句,就会涌出这种不适感。
没等她说话,顾维安先开了口:“见色起意和畜生有什么区别?大伯别误会,我不是指你那四任妻子,还有你数不清的金屋藏娇。”
闻言,珍可惊悚地看顾万生一眼,不着痕迹地往外挪了挪。
顾万生面色不改,但被顾维安这么一讽刺,他的注意力终于从白栀身上挪开,开始和顾维安聊些其他白栀听不懂的事情。
两人提到的人名,白栀一个都不认得。什么董事会什么股权,还有什么继承、遗嘱之类的,巴拉巴拉一大通,听的白栀脑仁发疼。
两人正聊着,有个服务生上菜,她本就紧张,恰好顾万生身边的美人抬头,一不留神打翻了碟子,甜果汤被打翻,汤汁瞬间流下来,滴落在美人的裙子上。
服务生吓坏了,连忙鞠躬道歉,战战兢兢,面如土色。
美人愤怒不已,站起来,一个巴掌扇在服务生脸上,斥责:“你干什么吃的?不长眼睛吗?”
她留的指甲长,一下去啪的一声,连带着指甲、美甲上的饰品划下去,服务生脸上顿时浮现出几道血痕。
她不敢抬头,仍旧低着头,眼睛中噙着泪花。
美人不解气,正欲扇第二掌时,蓦然,察觉到自己手腕被人拉住。
她用力,挣脱不开。
愤怒回头,只看见白栀冲她标准化微笑:“小姐,请交给我来处理。”
“处理什么?”美人皱眉,娇骂,“我这衣服可是el的,你们赔得起吗?”
服务生脸更白了。
白栀说:“我为此弄脏您的衣服而感到抱歉,同时也满怀愧疚。客人生气是应该的,但不应该动手殴打我们的员工。”
顾维安看着白栀顺畅地与人交涉,身体微微后仰,手指交握,放在胸腹前。
美人甩开了手,仍旧在气头上,提高声音:“怎么?我打她怎么了?我不仅想打,还想踢呢。”
顾万生就爱她这个嚣张的调调,看她这样打人的模样,丝毫没有出手阻拦的意思。而美人也犹如受到鼓舞一般,趾高气昂地抬头。
白栀联系到公关组的人和领班,让他们过来,继续安抚美人:“我们这边会立刻为您提供新的衣物,也会为您提供淋浴更衣的房间,还请您跟随我们的员工——”
“我不要,”美人打断她的话,口不择言,“你不想让我打她?那行,你把你的脸伸过来——”
“够了。”
一道男声打断美人,语调平缓,却令美人忍不住颤抖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