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栀的手脚还在发软,她花了两秒钟,才意识到顾维安在说什么。
要放在先前,她肯定要反驳顾维安“你这么大个子怕什么呀”,可如今白栀不会这么说了。那个沾了血的刀子明晃晃的,晃到她眼睛痛。
她问:“你真的没有受伤吗?”
白栀不放心,她又想起来楼下一个人睡的陆程:“啊,还有程程……”
“不用担心,”顾维安说,“夏雅之会处理好,今天是个意外,以后不会再有。”
——以后再处理这种垃圾,绝对不会再带到家中。
免得吓到她。
白栀心惊肉跳,她愤懑:“顾万生怎么这么无耻啊。”
说话间,白栀小心翼翼地扶了顾维安进卧室。
在这种状况下,白栀早就不在意昨天两人的争吵——孰是孰非,她还是能够分得清。
再怎么斗嘴吵架,那都是两人内部的事情。牵扯到外事进来,白栀还是站在顾维安这边。
将顾维安扶到床上,白栀不由分说,就要去解他衬衫纽扣,要去仔细查看伤势。顾维安按住她的手指:“真没事。”
白栀盯着他的眼睛:“那你发誓,如果你受伤了还企图瞒我的话,就让我出门立刻被车撞死。”
顾维安变了神色,轻斥:“胡说些什么?这种话也是你能乱说的?”
白栀说:“你发誓就好了,反正你不信鬼神,反正你说的都是真的。”
“何苦呢,”顾维安叹气,他妥协,“只是旧伤裂了一点口子而已。”
“你拿我的生命发誓。”
顾维安自然不会发誓,他虽不信鬼神,但有关她的事情,总是存着一丝敬畏和谨慎。
僵持五秒,顾维安将衬衫的纽扣一粒一粒解开,袒露在她面前。
白栀清晰地看到了他右臂上的纱布。
实在太惹眼了。
她松开手。
“这个不是今天伤的,”顾维安犹豫两秒,才说,“也不是被人刺伤,纯粹是我和顾万生争执的结果……”
单方面殴打顾万生这种话,顾维安有些说不出口。
他并不希望自己在白栀的眼中和“暴力”“血腥”这两个词汇挂钩。
顾维安将脚移开。
他方才忘记擦拭鞋子上溅的几滴血迹,只希望她不要发现。
手背上的血管仍旧是凸出的,至今没有消退。
顾维安方才冷静地看着那个男人当着他的面残坏舌头,此刻白栀站在他面前,令他的血液一点点安稳,恢复了温度。
白栀并没有计较那些伤痕的来历,她能猜得到和顾万生有关,说:“……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啊。”
她隐约记起,昨天顾维安是侧身睡的。
只是从第一次发现他受伤后,顾维安便始终用那个姿态休息,才叫白栀忽略了异常。
“小伤口而已,过两天就好了,”顾维安问,“现在还生我气吗?”
“当然生气,”白栀犹如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地全蹦出来,“你干嘛什么事情都瞒着我啊?在你眼里,我是几岁的小孩子吗?”
她拉着顾维安的手,贴到自己胸口上:“不要拿觉着我还小这种话来敷衍我,你要是真觉着我小怎么还好意思x我?”
顾维安说:“不要说脏话。”
“只许你在床上说,就不许我说了吗?”白栀质疑他,噼里啪啦地怼他,“做人不可以这么双标,前几天是谁勾、引着我要非要我回答‘现在正在被谁x’‘想不想要哥哥x进去’‘喜不喜欢被哥哥x’啊?”
顾维安无奈,笑着投降:“对不起。”
他原以为还得好好地哄着白栀,谁知道在他这句话之后,白栀却一声不吭地拉起他手臂,隔着纱布看那个伤口。
她的指尖是温热的,软软的,没有吃过一点苦头。
此刻,这没有受过委屈的手正轻轻地蹭着他的肌肤。
在顾维安印象中,白栀一直都是父母和老师所喜欢的那种孩子,成绩优异,性格开朗,富有爱心。
万千宠爱,而她却不会拿此作为胡作非为的资本。
与他截然不同,白栀生来就在阳光下,而顾维安无意将自己过多的阴影渡给她。
已故的白老爷子结交的多是正派人士,君白集团在旧客口中那边也拥有着优良口碑。倘若白栀按照既定路线而行,虽会洞察人心,见识到人心险恶,但倒也不必接触到如此卑劣且令人作呕的一面。
倘若不是顾维安起了坏心思,两人本不会、也不应该再有所交际。
或许对她而言,与他共度的时光最好永远停留在高考结束那刻。
顾维安承认,是自己欲望作祟,才会再度试图用婚姻来捆绑她。
白栀还在触碰着他的胳膊。
顾维安先天条件优渥,体脂率低,很容易锻炼出拥有漂亮肌肉的身材。
因此,虽然他先前这条胳膊受了伤,但在他注意的锻炼和养护下,右臂上的肌肉也并未因此萎缩、羸弱,仍旧很美。
顾维安喉结动了下。
偏偏是这个时候。
她应当知晓,自己对她从无抵抗可言。
此刻白栀并没有看他的脸,她抚摸着那一处伤口,良久,脸贴在上面,她闭着眼睛,睫毛轻轻颤动。
“以后不要再瞒我了,”白栀说,“我又不会被吓到。”
顾维安低声回应:“好。”
迟疑一阵,白栀还是站在他面前,张开手,用力地拥抱了他一下。
顾维安坐在床上,而白栀去拥抱他的时候,正好抱住他的脖颈,白栀仰脸,下巴贴在他头发上,问:“你现在还害怕吗?”
不等顾维安说话,白栀又继续说:“我没有安慰过人,所以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种方式……”
她的睡裙柔软,卷杂着淡淡的甜香味儿。
习惯了在这个味道中入睡安眠,顾维安闭上眼睛,伸手搂住她的腰肢。
白栀问:“还痛吗?”
顾维安说:“虽然不痛,但还想要站在我面前这位优雅公主的安慰吻。”
白栀哼了一声:“得寸进尺。”
虽然话这么说,她还是僵硬地俯身,在他脸颊上轻轻贴了一口,迅速直起腰。
就一小口,如落下的桃花轻抚过湖面,又旋即被风吹走。
只留下熨不开的波荡涟漪。
“好了好了,”白栀后退一步,以掩饰自己此刻不正常的心跳和慌乱,“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我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顾维安叹气:“我还是害怕……”
“害怕也不行,”白栀义正言辞地拒绝他,她提醒顾维安想起自己所做的事情,“迄今为止,你已经骗了我好多次。我要和你正式分房睡一段时间,就当做是对你说谎的惩罚。”
顾维安皱眉:“一段时间是多久?”
“看你表现,”白栀认真地告诉他,“你要认识到,在这种大事上,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白色谎言’。我没有你那样宽广的胸怀,我心眼很小,也容易胡思乱想。如果你欺骗我的话,我会很容易钻牛角尖。”
她如此严肃地看着顾维安,用他先前教授的“谈话一样”的语气。
顾维安说:“我保证。”
“口头保证没有用,我要看到你的行动,”白栀模仿着他以前的语气,“早点睡觉,还有,既然受伤了就不要再喝酒!你是觉着自己命很长吗?”
她这样硬派地叮嘱几句之后,才迈步离开。
顾维安听见卧室房门被关好,无奈地笑,低头解开腰带。
虽然放下了狠话,但白栀关房门的声音仍旧小心翼翼的,似乎怕惊动了他。
嘴硬心软。
她才是这种脾气。
-
次日,探望父母时,白栀才从母亲口中得知亿铂的总经理助理舌头受了伤,疑似醉酒后自己割伤。
白栀盯着这个男人的照片看了很久,辨认出,他就是昨夜里私闯书房、试图“持刀伤人”的家伙。
错不了。
白锦宁正倚在沙发上吃水果,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随口说:“看来这人真是喝酒喝疯了,连自己舌头都敢割。”
白栀不敢透露昨天的事情。
作为儿女的,她不想让父母担心。毕竟这种事情说出来,除了让父母担惊受怕、寝食难安之外,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蓦然,白栀愣了一下。
顾维安先前瞒着她,也是这个原因吗?
设身处地,一想到这点,白栀手中握着的橘子没拿稳,咕咕噜噜地滚落在地。
白栀俯身去捡,却仍旧在思考方才的问题。
她如今为了不让母亲担心而隐瞒这点,和顾维安隐瞒她的出发点,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
白锦宁并没有注意到白栀的走神,她说:“不过这从舌下割也挺意外的。”
白栀也很疑惑这点,她猜测:“可能因为她不小心跌倒、摔到了刀片上?”
白锦宁转脸看她:“你这想象力倒是挺丰富。”
白栀笑了笑,她将橘子放回去,重新拿了一个,慢慢地剥。
仔细地剥完一整个橘子,她挑了两片最大的,喂到母亲唇边:“妈,张嘴。”
白锦宁就着她的手吃了橘子。
她颇有感慨:“我以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嫁给顾维安。”
“嗯?”白栀讶然地看向白锦宁,“你以前就认识他吗?”
“读高中时候见过,”白锦宁陷入回忆,慢慢地说,“他主动上来和我打招呼,我还迷惑了下,好久才想起来,原来是陆靖学姐的孩子。”
白栀抓住关键词:“陆靖学姐?”
白锦宁拉了女儿的手,示意她坐在自己旁边。
这是要与她促膝长谈的姿态。
“我年轻时候,曾和顾维安母亲陆靖一同念书,她比我高两级,是一位值得受人尊敬的学姐。那时候,陆靖的父亲在部队里颇有话语权,大堂哥军校在读,二堂哥又是我们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陆靖简直就是天之骄子,万千宠爱,说是珍珠也不为过,”白锦宁说到前面时,满是光彩,但后面几句,转了话音,“只可惜,遇上了顾文经。”
白栀心头一紧。
她问:“顾维安父亲不好么?”
“虽说家产勉强够格,但一个经商的,哪里能和从政的相提并论?”白锦宁皱眉,“顾文经能娶陆靖,完全是陆靖以死相逼,才让家长勉强点了头,但也因此,她也和父亲彻底断绝关系。年轻时我也曾羡慕过这种为爱奋不顾身的态度,谁知道……她尸骨未寒,顾文经就娶了她妹妹陆晴。”
白栀感觉自己要合不上嘴巴了。
这种上一辈的事情,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白栀追问:“那陆靖伯母是因为什么去世?我先前一直听人讲,说她是病逝。”
“你当外界为什么都说顾维安是陆晴的孩子?”白锦宁一提起往事,忍不住摇头叹息,“陆靖傻啊,她身体本就不适合受孕,却执意要生下来孩子。孩子安然无恙地出生了,但她自己却白白地搭上一条命。陆靖父亲在同天心脏病发去世,只怕他到死都不知女儿也已经不在人世。”
白栀听得心口闷疼。
“据说陆靖父亲在死前留下遗嘱,”白锦宁面色凝重,“要将所有家产都留给陆靖。陆靖死亡的时间也因此做了更改……这群人啊,真是要钱不要命。”
“也不知道顾文经如何和陆家协商的,陆靖过世后不到半年,顾文经竟然又娶了陆晴。陆晴婚后的第一个孩子没能保住,是个死胎,”白锦宁说,“不清楚他们怎么想的,多半还是陆靖的遗产分割问题,竟把陆靖的孩子说成是陆晴生的——也就是顾维安。用了点手段,直接把出生日期、出生证全都改了。商人最擅长粉饰太平,把红的说成白的……”
白栀呼吸一窒。
她说:“所以顾维安如今的身份信息——”
“出生日期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白锦宁叹气,“按照真实年纪推算,他应当比你大四岁零六个月左右。倘若陆靖还在世,他的名字应该是顾崇礼,敦厚崇礼,崇礼重德,这是陆靖对他的期盼。”
“顾崇礼外公是为人公正不阿的陆司令,外婆是著名舞蹈家,母亲陆靖聪慧机敏,91年华东水灾,她曾组织同学一同捐款捐物资,亲自护送到安徽,”白锦宁说,“他父亲顾文经虽说私生活糟糕,但经商方面颇有天赋,一手将世安发展至今日。他原本就该用顾崇礼这个身份生活,却阴差阳错成了顾维安。”
白栀沉默了。
“故人已逝,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处,”白锦宁轻轻摇头,抚摸着白栀的手背,“栀子,我告诉你这话也没什么,你不要在他面前提这些……他既然没有和你说,那必定有他的原因。”
白栀点头。
这应当是顾维安不想示于人的伤疤。
所以,顾维安连他自己生日都不在乎,也不会去庆祝生日。
因为身份证上的那个生日是假的啊。
一想到这里,白栀终于猜测到,顾维安不注重仪式感的原因。
如他这样的经历,自然不可能会在乎这些可以被伪造、实际上并无太大意义的东西。
顾维安只想抓住真实,才会如此理性。
今日是个闲适的休假,白栀窝在沙发上,头抵在母亲的颈窝中,轻轻地蹭了两下,终于找到舒服的姿态。
她还陷在母亲所讲述的那些往事中。
白栀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顾维安的另一面。
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从别人的口中,白栀将那些一点一点地拼凑起来。
不懂事的时候,白栀曾抱怨过自己拥有的母爱太少,却没有细想,顾维安从没有拥有过母爱。
年纪小的时候,白栀喜欢依赖母亲。但白锦宁太忙了,很少会有和她相互依偎、片刻温存。
等念了初高中,白栀正式进入叛逆期,虽然没有表现的太过,但那时候的她,的确会和父母因为一件小事情疯狂起摩擦。
每次白栀和父母吵架后,都会赌气找顾维安诉苦。
顾维安会认真地倾听她的烦恼,再给出建议,替她一一理清楚。
现在想起来,自幼失去父母的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安慰她呢?
白栀不忍心继续往下想。
白锦宁抚摸着白栀的脸颊,怜爱不已:“栀子,经过上次的事情,我总算想开了。”
白栀问:“什么?”
“维安他很适合你,你性子急,需要个宽容点的压一压,”白锦宁说,“我先前想你们年纪虽然差的不多,但阅历差别实在太大,还有些担心。”
白栀说:“阅历差距也不算太大吧?毕竟他也在r大附中读的书呢。”
白锦宁笑了:“不是说这个。你们俩平时能聊到一块去么?”
“当然能,”白栀想了想,“就是有时候,他和夏雅之、或者和别人打电话时,说的话我会听不懂……”
“不必勉强,”白锦宁宽慰她,“酒店和金融原本就是两个不同的行业,人各有所长,你不需要拼命地去追赶他的步伐。仔细想想,顾维安是不是也对酒店的事情一窍不通?”
白栀安静两秒,还是没好意思告诉她,先前顾维安曾指点过好多次。
如果说真有什么是她擅长而顾维安不了解的话,应该就是化妆护肤应对痛经?
白栀转移话题,问白锦宁近期养的猫咪,果不其然,白锦宁的注意力被吸引,笑吟吟地捧给她看。
新的猫咪叫做小百合,这原本是白锦宁想给未出世孩子取得小名。不过她也并未有太多的遗憾,对于可能会有残缺疾病的孩子而言,或许未出世才是对他最大的保护和关爱。
那场意外过后,母女俩之间的关系非但没有破裂,反倒更加认真地接近对方了。
白栀头抵着母亲的胳膊,打了个哈欠。
而白锦宁的手也停下,放猫咪自己去玩。
她低头看了看困倦的白栀,在脸颊上掐了吧:“困了?”
“有一点,”白栀说,“原本的业务副经理邓崎快要退休了,现在总经理还没有选定接任的人选。”
白锦宁说:“总部这边不会参与,全看你们总经理如何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