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栀今日休假。
她正陪着白陶陶小朋友看插画书,白陶陶乖乖巧巧地认着字,忽然听见敲门声。
白栀抬头,看到夏雅之恭敬地站在门旁边,笑容温和,彬彬有礼:“太太,我来取先生不小心落下的文件。”
白栀不疑有他,跟着夏雅之去拿了东西。
顾维安书房中东西颇多,但这份文件很容易就找到,就放在桌子上,像是被人用力拽出来随意丢弃的。
临走前,夏雅之不忘隐晦提醒白栀:“太太,您可以适当地劝一劝先生。”
“嗯?”白栀还不理解他的意思,追问,“出什么事了吗?”
夏雅之有些无奈地将今天早上的事情告诉她,莫可奈何,提醒:“太太,小孩子调皮是常有的事情,先生对这点似乎没有太多的认知。”
白栀了然,她笑着将夏雅之送走,嘱托:“路上小心,辛苦你来一趟。”
夏雅之很快离开,白栀站在阳光下,看着他的身影,伸手搭上额头,神色凝重。
她已经看出来顾维安和女儿之间的小小矛盾,也在尽力去化解……但好像效果并不怎么明显。
过一阵,白栀回到书房,弯腰,看着自己女儿:“陶陶,和妈妈说,你今天有没有做什么坏事呀?”
白陶陶长了双与她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妈妈笑眯眯的脸,她有点心虚,很快移开视线,还在嘴硬:“没有呀,妈妈。”
她个子还很小,也遗传了母亲的皮肤,嫩到仿佛一下子就能掐出水来,天生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蛋儿,可爱极了。
偏偏是个小恶魔。
白栀问她:“还记得我先前给你讲过的童话故事吗?嗯?我喜欢诚实的孩子。”
白陶陶立刻沉默了。
她年纪还小,知道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不能做。
犹犹豫豫地和母亲对视好久,白陶陶才低声说:“我错了,不该往爸爸的包里放袜子。”
她的眼睛垂下来,睫毛长长,遮住了清澈的眼眸。
这个孩子完美地继承到了白栀和顾维安的优良基因,包括这与顾维安别无二致、浓密到令人艳羡的长睫毛,还有白栀的小酒窝。
在白栀脸颊上浅浅一个,白陶陶的要更深一些,笑起来甜甜的。
“为什么呢?”白栀并不提倡、也不认可以武力解决事端,她放缓声音,温柔地问白陶陶,“爸爸最近做错什么了吗?”
白陶陶沉默了。
过了一阵,她说:“不行,我不能在背地里乱说爸爸的坏话。”
小拳头握的很紧,白陶陶表情坚定:“我要等爸爸回来后,再当众批评他。”
白栀笑了。
她不知道白陶陶的性格究竟更像谁多一些。
白栀小时候蜜罐里长大,父母千疼白爱、娇娇宠着,白陶陶也是这种环境下成长,但远远没有白栀的那种天真心性。说她像顾维安吧,又总是在特殊时候表现出和白栀别无二致的模样。
抱着女儿坐在书桌旁,白栀重新陪她看童话书。
白陶陶却缠着白栀,非要白栀给她讲梁山伯与祝英台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白栀拗不过她,从头开始讲。讲完之后,白陶陶立刻提出自己的见解:“祝英台那个时候假扮男人这么长时间都没被发现,是因为她本身长得就像男人吗?”
白栀:“呃……这个……”
“梁山伯和马文才在不知道她性别的前提条件下都爱她,是因为他们原本就喜欢男人吗?”白陶陶追问,“这么多男人都喜欢长得像男人的人,是不是有点奇怪?”
白栀被女儿问住了。
斟酌着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又听白陶陶连珠炮般发问:“马文才知道了祝英台是女孩子后还要娶她?是不是当时背景十分压抑?”
“为什么最后要化蝴蝶?而不是化蚂蚁化蛾子化麻雀?化老虎狮子不更好吗?战斗力更强?”
……
白栀听着白陶陶这样问,再度确认了。
这么能杠,的确是她和顾维安亲生的。
没错了。
-
有了白栀打电话通知,顾维安在下班之前,就得知今晚上,女儿要在晚饭时认真与他“谈谈”。
白陶陶性格中有极其执拗的一点,这点和白栀很像,一旦认定了,就很难再更改主意。
白锦宁曾笑着说这是“认死理”,但顾维安却很赞赏白栀这点,夸赞她是“意志坚定”。
顾维安很喜欢在白陶陶身上找寻和栀子相似的这些点,但对于更像他的那一部分,则没有过多的关注。
今日,家中的餐桌上仍旧有不少人。
顾维安、白栀、白陶陶、顾清平……以及他的儿子顾乐乐。
顾乐乐还是前两天被人打包送过来的——直到如今,顾清平仍旧完全不知道自己有个快四岁的儿子,但很好排除。
他只做过一次。
先前酒局之上,和他谈判的竞争对手貌美如花,对顾清平也是多加挑逗,撩拨不停。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鬼使神差的,顾清平和对方春宵一度。
哦,对方还狠狠地嘲笑了顾清平只有五分钟。
顾清平有冤无处申。
他保留了二十多年的纯洁送给那个女人,女人不理解反倒算了,竟然还疯狂嘲讽他。
顾清平打碎牙齿和泪吞,从那之后,发奋图强,一心事业,再不近女色。哪里想到五年后,女人把这么个儿子打包送过来给他,还托人捎了话。
这话大意就是女人怀孕了,她又想要孩子,就直接生下来,但不清楚孩子父亲是谁。后来检测出来结果,确认顾清平是孩子父亲之后,她也懒得送,认为顾清平这么个脾气教养不好孩子(原话)。不过最近她要赶回日本与兄长争夺家业,以防意外,将孩子暂且丢给顾清平。
顾清平就这么“喜当爹”了。
起初,他是拒绝的,还重新做了检测报告,惊恐地发现,陶乐乐的确是他儿子。
亲的。
顾乐乐和顾清平长相并无过多相似之处,更像他的母亲顾迤逦。瓜子脸,丹凤眼,薄唇高鼻,不怎么爱笑。
顾维安没有插手弟弟家务事的兴趣,也默认了顾清平这个单身爸爸带着孩子来这里住的事实——顾清平为人潦草,顾维安也不放心他能教养好孩子。
不管这孩子来历如何,毕竟还年幼。
如此一来,家中的餐桌上愈发显现出一种热闹、温馨的氛围。
当然,如果现在白陶陶没有生顾维安气的话,就更好了。
刚刚给白陶陶的小饭碗中放了粥饭,白陶陶站起来,预备在气势上压倒爸爸——
然后悲伤地发现,她个子太小,站在地板上,下巴还到不了餐桌。
白陶陶沉默地站在餐桌旁边。
众人齐刷刷地看着她。
她手里还拿着自己喜欢的兔子柄勺子,有点委屈。
……实在比顾维安矮太多了。
白栀重新把她抱到座位上,笑眯眯:“乖,坐着说就好。”
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让顾维安意识到如今事态严重,白陶陶小朋友郑重地穿上她最爱的白色绸布裙子。
这还是她先前上台领奖时穿的。
白陶陶放下勺子,两只胖乎乎的手交握着,叠在餐桌上,努力与自己父亲对视。
“爸爸,”白陶陶说,“早上的事情,对不起。”
她说话还带着点孩童的奶声奶气,顾维安应一声,说:“我原谅你了。”
“但是我没有原谅你,”白陶陶小朋友严肃地看着顾维安,质问,“你为什么要欺负妈妈?”
原本开启了“看好戏”模式的顾清平立刻放下手,他讶然地看看顾维安,又看了看白栀。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顾维安还欺负起白栀了?
这是什么情况?
顾维安蹙眉:“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妈妈?”
白栀也很茫然。
就她印象之中,应该没有在孩子面前和顾维安发生过矛盾呀。
“好多好多好多次,”白陶陶起初还想用手指数数,数了一分钟后发现不够用的,更加愤怒了,小脸蛋气的红嘟嘟,脆生生地指责,“上个周,你在书房里打妈妈打得妈妈一直在哭。”
室内一片寂静。
顾清平手里面的筷子吧嗒一声落在地上,旁侧的顾乐乐满脸茫然,他甚至还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维安皱眉。
只有白陶陶一无所知,还在坚定不移地为妈妈寻找“公道”,讨伐“狠心的爸爸”。
白陶陶说:“还有一次,晚上我睡不着,听见妈妈一直在让你轻点——唔!”
白栀手疾眼快,无比迅速地捂住白陶陶的嘴巴。
她力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颤抖的手出卖了她。
“童言无忌,”白栀冷静开口,“好了,继续吃饭,继续吃,我和陶陶聊一聊。”
她火速抱着白陶陶离开,满身的汗,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这还真是她贴心的小棉袄。
——夏天里的军大衣啊!
顾维安板着脸,也放下筷子,言简意骇:“我出去看看。”
走出一段距离了,他听到背后顾乐乐严肃地问:“……真的在欺负栀子阿姨吗?”
“没有,别问了,”顾清平言简意骇,“吃你的饭。”
白陶陶这么多年长了不少,白栀抱她时有些吃力。好不容易、满头大汗地把她抱到卧室中,望着女儿纯真无邪的眼睛,白栀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
“嗯……陶陶呀,”白栀说,“我和你爸爸感情很好,没有闹矛盾。”
白陶陶义愤填膺:“妈妈,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很爱爸爸,但这并不是你包容他的原因。”
她个子矮,腿也短,小小的一个,坐在床边时,两条短腿晃来晃去,还触碰不到地面。
脚尖晃啊晃的,就是蹭不到毛毯的毛尖尖。
白栀无奈。
正和女儿面面相觑时,顾维安推开卧室门走了进来。
“怎么?”顾维安问,“进展到哪一步了?”
白栀异常忧虑:“还停留在最初。”
顾维安单膝跪地,和女儿保持平视。
白陶陶有些怕他,往后缩了缩。
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努力保持镇定。
“全是你做的噩梦,”顾维安说,“你想想看,我和妈妈说话时,声音很大吗?”
白陶陶皱眉。
脚晃了晃,踢的床单忽闪忽闪。
她摇头。
“平日里,在咱们家中,谁说了算?”
白陶陶毫不犹豫:“妈妈!”
“负责给你零花钱的人是谁?”
“妈妈!”
连续三个回答之后,顾维安稍稍停下,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你现在还认为是我欺负了妈妈?”
白陶陶沉默了。
“可是,”白陶陶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睛,声音小小,“可是我真的听到……”
“错觉,”白栀认真地告诉女儿,“都是你的错觉。”
白陶陶也被妈妈和爸爸弄迷糊了,她茫然地看着两人,漂亮的大眼睛中满是困惑。
“好啦好啦,”白栀哄着自己的女儿,“连妈妈都不相信了吗……”
白陶陶脾气倔强,白栀花了足足半小时时间,才终于哄的女儿破泣为笑。
白陶陶这才蹦蹦跳跳地去吃饭,白栀则抱住顾维安,在他胸膛上狠狠地蹭了两下:“呜呜呜女儿怎么这么调皮呀?她好难哄啊。”
顾维安轻拍她的背部:“终于能体会到我的心情?”
白栀抬起头来:“嗯?”
“平时我和你讲道理时,你就这么个态度,”顾维安声音放缓,“现在知道我有多辛苦了?”
白栀反驳:“我哪里这样幼稚?”
“差不多,”顾维安拉住她的手,“走了,我的小公主。”
-
“欺负妈妈”这个风波过去之后,白陶陶和顾维安的心结暂时解开了那么一点点。
如今的白陶陶虽然对父亲没有那么“敌视”,但还是不遗余力地“霸占”白栀。
先前白栀怀孕时,听廖一可开玩笑说,女孩子会与父亲亲近,男孩子则会更喜欢母亲。
显然,这点并不适用于白陶陶。
白陶陶开始频繁地在晚上找妈妈睡觉,要求睡在两人中间。白栀顾及到女儿,一旦她在,必定不会和顾维安亲亲甚至于做更亲密的事情。前两次还好,顾维安也能体谅女儿粘母亲这一行为。但一直等到一周之中、白陶陶来四五次的时候,顾维安终于忍不住了。
他严肃与白栀谈判:“栀子,你知道,我一直都很需要你。”
白栀目光游离:“嗯。”
“我们感情很好,没有问题对不对?”顾维安坐在床上,“最近几次,你也很喜欢对不对?”
白栀耳根一点一点变红:“嗯。”
“那能不能请你妥善处理我和陶陶之间的关系?”顾维安垂眼看她,“她严重地侵犯了我身为你丈夫的权益。”
白栀:“……”
白栀第一次感受到被争风吃醋所引起的血雨腥风,竟然来自于自己的丈夫和女儿。
顾维安也没让她为难,他直接行使了身为父亲的权力,以每周三根奶油棒棒糖作为交换条件,成功说服白陶陶晚上一个人自己睡觉。
父女俩不像父女,倒像是情敌。
等到余青玫再度拜访时,白栀忧愁地向她诉说了这一点。
余青玫笑眯眯地听着。
她至今未婚,也没有找寻伴侣。上次,在某颁奖典礼上,她手握奖杯,微笑着公开宣称,要将自己奉献给电影事业。影视就是她的终身精神伴侣,而她不会再浪费时间在人群中寻觅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