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九,天雾蒙蒙的,南郡偏西二十里人迹罕至的小路上多了几位客人。
宁纤蹲下身抓了一把湿润的土,用拇指和食指细细搓弄,眼睛盯着地上杂乱的痕迹。最先头来的是个独行者,穿一双窄边布鞋,鞋底有波浪似的花纹,这部分痕迹被后来的人踩得乱七八糟,先是两个男人追了上去,然后又有一个很高的人,她伸出手比了比鞋印,对方比自己至少高一个头。
上哪去了?眼前是树林和几乎辨认不出的小道,杂草疯了一样把树根重重包裹起来,一层叠着一层,使劲抽了抽鼻子,隐约在空气里闻到一股铁锈味,从太阳升起的地方飘过来。
她拔腿就走,越往前树木越是茂密,阳光也都透不进来,好好的白天看起来像是夜晚,什么东西在树梢上咕咕乱叫,间或吱嘎一声,吓得人一个哆嗦。前面的草丛飞快的抖动出一条细线,头上兀的掉下团东西,冰凉的触感缠到她脖子上,宁纤扯下来一看,全身漆黑的长虫冲着她张开大嘴。
左边的树干上有个刀口。
她把断成两截还在抽动的蛇尸扔到地上,仔细打量。
深约两寸,半个树干都被波及,里面的纹路乱成一团,宁纤伸手推了推,看着好好的大树轰然倒下,连带着砸出一条狭窄的小道,两边的草丛乱七八糟像是新清理出来的,那个人很急,或者伤得很重,这应该和往前几步那具死狼尸体有关。狼血和人血都还很新鲜,染得绿色的草地呈现出一种近紫的颜色。
不远了。
她继续往前走,留给她的标记在变多,比起十四天前那滴水不漏的扫尾工作,前面的人现在显然到了极限,活该,她骂了一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间,硬邦邦的匕首好好的躺在那里,用油布包了三层。她这会小心翼翼的把东西拿出来解开,只留下最内的刀鞘,右手握着刀柄把它拉开,雪白的刀身上是妖异的蓝光,拜过分敏锐的嗅觉所赐,她只是吸了一口也觉得头晕脑涨,连忙把匕首关回刀鞘。
一切就绪。
宁纤往前拨开一层又一层的杂草,踢到两具尸体,这次不是狼,是人,一剑穿胸而过,另一个人想上前救他,然后腹部被击中,拳劲透入,内脏一塌糊涂。
装束是关南冷家的,宁纤搜了搜他俩的身,摸到几张银票,内里刻着“冷”字的指环证明了这个猜想。
她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那种铁锈味大概是第七天的时候能闻见,然后慢慢变得浓郁,还掺杂着许多别的味道,烧焦的脂肪或者带着异香的毒气,活该,她又忍不住骂了一句,指尖在冷家人的怀里掏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一枚令牌,被雕刻成大雁的形状,冰冷的眼睛好像还看着宁纤似的,她眼神暗了暗,翻到背面,那里写着—三月初七。
那是两天前,她又动手了。宁纤伸手捏了捏尸体的胳膊,硬邦邦的僵硬肌肉和一些明显的旧伤,他俩的右手虎口都有一层厚厚的老茧,用两指搭在死人眼皮上轻轻发力,涣散的瞳孔和残留在里面人最后的情绪。
后死的那个男人左边腮帮子不正常的鼓起,宁纤掰开他的下巴,看到里面一嘴的血块和咬碎的牙。
“我要是杀了她,就回来跟你们说。“
两个死人挨在一起抬头看天,没法回应这句话。宁纤起身接着往前面走,大概有那么几百米之后,血腥味陡然浓厚起来。
不远处的空地上站着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男人很高,高得像是他身体里藏了两个人似的,又很瘦,如同他手里那把长剑一样纤细,这么个又高又瘦的男人穿着一身红色的长衫,仿佛竹竿挑了件衣服,模样滑稽,但这会没有观众,便没有人笑。
宁纤也没有笑,因为她认得出这个人是谁,当她认出这个人的一瞬间,她的心里一下子充满了喜悦。
那个女人也没有笑,她盯着那把和主人一样纤瘦的长剑,剑身薄得像是纸一样,听说使剑的高手用极薄的纸便能割开人的咽喉,那像纸一样薄的剑又怎样?
“江南宁家,关中金门刀,青蛇帮,北郡武功侯,常山镖局,最后是关南冷家。”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低沉:“这些和我都没有关系。”
他一点一点把剑□□,那明明是把又细又薄的剑,他拔得却很吃力,一下一下的停顿中长剑和剑鞘仿佛融为一体。
“我在东瀛学了剑术,和我们中原的武艺不一样,那是杀人的技术。”
“去的时候遭了海难,老师救了我。他家里有个女儿和我同岁,叫千代。”
“二月初,老师带着千代去拜访宁家,采买婚礼的用物,撞上了你。”
他的剑停在鞘中,左手握住鞘尾,右手握住剑柄。
“在东瀛,剑士之间相互厮杀,要说清楚原因,你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