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赌坊门口撞上那惨象之后,凌归雁开始跟宁纤一起出门,后者也逐渐意识到西川郡同她从小生长的江南府有天壤之别。在江南府有这样的惨剧发生,造成极大轰动不说,官府,侠客,各村各镇组建的猎队和民兵都会行动起来,任谁敢在江南府做恶,宁纤瞄了凌归雁一眼:“除非她逃得够快,否则一定是会给捉拿归案的。”
凌归雁丝毫不为之所动。
而西川是个神奇的地方,这里的神奇宁纤要打个引号,客栈继续开张,赌场也同样火热,好像死了个把人对当地的居民来说根本不算个事,水把石板上的血迹冲掉就完了,她在林园里照顾种子的时候问樵夫,樵夫只说习惯了。
“为什么不走呢?”宁纤指出问题来:“西川北通云州,南下蜀地,蜀地神秘莫测了些也就算了,云州那边大片的牧场和平原沃土,你们何必要待在这穷山恶水的地方?”
“小姐,你们江湖中人来去当然是再自由不过了,我们却得考虑生计。”他一面大力挥舞着斧头一面说话,气息竟然还很稳定:”你想,我就是攒了银子出门,路上总有可能遇到船难,遇到劫匪,遇到专门捡外地人下手的偷儿,就是都不遇见,到了城里还得交路引子,重新制作户籍身份··。”
“也比待在这朝不保夕的强啊!“宁纤插嘴道。
樵夫猛的一挥斧子,两人粗的大树霍然倒下,他抹了把头上的汗:“去了靠什么吃,靠什么喝呢?“
“你不是樵夫么?“宁纤反问道,樵夫摇摇头,指着倒下的大树:”你看我现在砍的是什么树”
宁纤认真辨认了下:“松树,落叶松,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是块做梁的好材料。”
“是了。”他坐到木墩子上休息,有些意外宁纤这大小姐能认出来。
松树是青州最常见的树种,此外还有杨木,柳木,榆木,楠木等,但其他树种受限于贫瘠的土地,往往生长不良,少有足够高大粗壮者,松木就成了青州人氏最常选用的木料,这种木头胜在坚固耐久,花纹也朴实大方,一料的价格大概在五六两银子左右。
“在青州我能砍松木,辛苦上一年能砍上百来斤的松木,卖给人做梁子,赚二两有余,运气好遇上成色不错的柳木,榆木,那更能有上三两多,若是去了云州便只能砍些杂木同杉木,卖给人做柴火,便只能有一两的收入··。”
“云州没有松木么?“宁纤忍不住再次插话道:”或者,你可以去别的州啊,江南就很好。“
“从青州到江南一路大约四千里路,穿山过河,盗匪丛生。”一直在旁边安静听他们说话的凌归雁伸手揪住了宁纤的后领,樵夫同她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无奈。
“不要再纠缠人家,去看你的种子。”
轰走了宁纤,凌归雁才转向樵夫:抱歉,她没有恶意。”
樵夫似乎是个老实人,摸着后脑勺哈哈大笑:“没事,我一看就知道小姑娘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太年轻了,诶,她这年纪的姑娘能连续几天都来林园里鼓捣那些种子也挺厉害的,我听说你们和丐帮的那群人起了冲突是吧?听大叔一句劝,赶紧走。”
“怎么?”
樵夫鬼鬼祟祟的看了眼周围,确定没有别的人在才靠过来:“我是西川本地人,嗬,西川从前可还没有这么糟,都是从这群人出现开始的,官府也和他们狼狈为奸,你们就是凑够钱他们也不会放你们走的。”
“这样。”凌归雁不动声色的引导着话题:”我听说最近郡里来了些京城的捕快,雷厉风行得很,几天就已经把一大半的官员同惯犯都抓起来了。”
“没用!“樵夫摆手:”京城又不是第一次派人来了,好一阵又坏,不是这个贪官也会是另一个,除非··“
“除非什么?“
樵夫苦笑着指了指地,又抬头看了看天:“除非这地肥沃起来,除非这天能亮堂。”还没说完他自己又摇头:“除非人,唉,女侠,你看这地方,这些人,有什么用呢?”他重重叹了口气:“有什么用呢?”
凌归雁垂目不语,宁纤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她身形一动,几个呼吸就赶了过去,却只见宁纤一个人站在苗地前又蹦又跳,为了方便做活而换上的粗布麻衣上沾了不少泥点,脸上也有些,她走进没几步,宁纤冲过来拉着她一起蹲下。
“你看,你看!”
整齐的苗圃纵横交错,畦面略高,约四尺宽,表面细碎平整,种子下得极为密集,几乎每隔一寸便有一株。黝黑的沙瓤土地用耙翻整过却显得疏松,好像能透过颗粒般的泥土感受到苗根的呼吸似的,而早中晚各浇一次的充足水分则让空气变得湿润,清透的绿色顶开泥土慢慢舒展身体,宁纤拉着凌归雁的手轻轻碰了碰柔嫩的树苗,奇异的手感,带着些毛刺的叶面在指尖划过,隔着叶面的纹路摸到同样纤细的指节,宁纤带着她的手一点点温柔的抚摸过新生的苗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