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他刚入行的时候也老干这种缺德事,拼拼凑凑,这里抄一点,那里摘一段,拾人牙慧,再落款自己的名字,没多少东西是自己的。比起画家,他更像是裁缝。”
那时的何冰便发了疯的想出名,他确实做到了,但即便混到了现今的身份地位,也丝毫不改旧时劣迹。
訾岳庭叹了口气,“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这样她才会有提防之心。
做艺术和其他行业没什么不同,同行里一样会有宵小之徒。
事情已经发生,后悔是无用药,但林悠不愿认这个亏,更不想他受委屈。
“我们能不能做点什么补救这件事?”
其实整个下午,訾岳庭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有何冰的名气在前,注定了他的画不会再有太大的水花,甚至可能会被别有用心的引战者挑起事端,借两幅画展出的时间差反扣帽子,大做文章。
不发声,是忍气吞声,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发了声,麻烦自找上门。那将会是一场全然与艺术无关的舆论战,口水战。而且很可能,他根本得不到应有的“回应”,对他的负面影响会远大于正面的。
他了解何冰。他既然决定这样做了,就咬死也不会承认自己是个窃贼。因为一旦他承认了,就等于毁掉了自己的前途和饭碗。
他考虑了所有现实因素,最后做出的决定,始终是听从自己的内心。
这些年他在圈中低调内敛,与世无争,但不代表他是会忍气吞声的人。
人不敬我,我何敬人?正因没什么好失去的,所以他才想要争取一回。
“画展开幕后,我会找评论圈的朋友帮忙写一篇反击的文章。可能不会改变什么,但这是我的态度。”
当然,这还不是全部,捍卫创作的战线很长,他需要背水一战。
訾岳庭略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我只是很遗憾,要让你提前看见它了。”
画室正中央,白色的遮光布堆叠在地,已干透的油画完整曝露在空气中。
忧郁的浪漫。这是林悠第一眼感受到的东西。
天是青的,草是青的,白裙少女迷失在水气氤氲的绿草中,柔软的身形罩染着一层淡紫色的柔光。用色没有强烈的冲突,人与景没有分明的界限,画面松弛,意境惬然。
洛可可、印象主义、古典学院派……似乎都在这幅油画有迹可循。他致敬了古典,致敬了他的学院时期,大约也致敬了自己的青春记忆。
而除去诗意与唯美,这幅画里,也藏着他最深沉的孤独。
当她走近时,很快有了新发现。
女孩的无名指上,戴着一只小巧别致的银色戒指,和整幅画面的朦胧质感不同,那只戒指更像是后勾勒上去的,与底面的颜色并不完全融合。
这不仅仅是一幅画,更是一幅美好的愿景。
因为他原打算在画展上求婚。
林悠不敢触碰画布,保持着欣赏的距离,在观察白炽灯下的油彩色。
“这个戒指,很好看,但有点突兀。”
訾岳庭承认,“因为它是后面画上去的。”
他和她说了一些技法上的细节,“通常我会在表面触干的画布上涂一层稀释过的亚麻油,一般是四份稀释剂配一份静油,这是一个传统并且古老的油画技法,叫做oilingout,中文叫……它好像没有中文名字。”
两层颜料附属的油层不一样,所以看起来有不融合的感觉。
但这也正是这幅画的重点。
林悠问他,“你什么时候决定把它画上去的?”
訾岳庭答,“从北川回来。”
“可你去过不止一次北川。”
“是。”他莞尔,“第一次去,我带回来了画上的女孩,第二次,我带回来了这只戒指。”
上帝其实很慷慨。
细水长流,一样是浪漫。
“上学的时候,教授们常说,我是一个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其实我不是。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又或是想抵达什么样的终点。”
訾岳庭坐回到平时作画用的那只高脚凳上,看着画布,平缓地叙述,“开始的时候我很明确,因为除了画画,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所以我告诉自己,人生只做好这一件事就够了。”
“……但那样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我不可能孤立自己,永远只呆在这个世界里。我不想做个疯子。”
他不可避免地和所有人一样,深陷于那些世俗的,虚无的,累赘的,自欺欺人的凡尘事中。
他也许不像那些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整日被焦虑蚕食,他的压力并不来自于事业,而是很单纯的在于如何实现自我的价值。
“我去阿坝,不是为了找什么宝藏。我只是想知道,除了画画,我还能做什么,对这个世界而言,我的价值是什么。”
訾岳庭转而望向她,“这幅画展出后,我们的生活可能会不太平静。但无论外界怎么说,对我而言,这就是我最好的作品。你认可它,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