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依然伸着手,面带微笑地僵在那里。
陆一沉低着头,看也没看她,仿佛没听到一般。
倒是沈依斐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两眼,那眼神让沈依然浑身一紧,下意识地回想起手臂的剧痛,再也不敢往那看——她的手臂现在还有点滞碍感,听医生说,估计这辈子就这样了。
身后的窃窃私语随着陆一沉的不回应越发热烈,只是与之前不同,这次全部是针对沈依然的。
“她怎么还好意思啊?做出这种事,我真的是恶心死了。”
“你小心点!小心她暗地里把你杀了!”
“咦!真的可怕!她不会要回来吧?不行!我得跟我妈说说,怎么能跟杀人犯一个班?”
“她竟然能回来,就证明没杀人吧?不过其他事也够恶心的,心疼沈姐。”
“谁知道呢?那次你又不是没去,那些上流阶层简直了。”
一句句言论像是一把把利刃一样猛地插进沈依然的心里,她自己污蔑别人的时候并没有愧疚感,此时却充满了对沈依斐的怨恨。但她刚经历了那一切,暂时还不敢把心思放在沈依斐身上,再说了……
“陆一沉,是伯父亲口下令的,我们的订婚宴将在7号举办,别忘了到场。”
沈依然语气干净利落,唇角微微勾起,略嚣张的表情与她的标准小白花脸有些违和,火眼金睛的围观群众几乎一秒就意识到了她在模仿谁。
“天啊我要恶心吐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模仿我沈姐想勾引陆哥?我人傻了。”
“我的妈,沈依然还是厉害,每次在我以为她只能恶心到这了,她又总能更上一层楼!”
“陆哥不会上当吧?他要上当了……这对cp我不磕了!沈姐独美谢谢!”
好在,万众瞩目的陆一沉并没有让人失望,他感受到沈依然又往自己靠了点——都快要碰到他了,随手抄起一旁的书,擦着沈依然的脸颊猛地打到后面的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别说围观群众了,就连沈依然本人都没反应过来,她愣愣地维持着前进的动作,对上陆一沉阴沉凶狠的眼睛,吓得一瑟缩,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脸颊处传来的刺痛感。
鲜血从那一道伤口处缓缓流下来,沈依然下意识地一摸,满手血。
“啊!!!”
在陆一沉满脸的不耐中,沈依然归校不到一小时,就又因为毁容风险离校去了医院,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沈依斐啼笑皆非地看着这一幕,拍了拍他的肩,一时不知该夸他武力值又提高了,还是该夸他干脆利落地解决了敌人。
“沈依斐,”陆一沉还有小脾气了,他抓住她的手,皱着眉,一本正经地看着沈依斐,“下次遇到这种人,不许心软。”
?沈依斐迷茫地看着他,一时有点不知道他说的心软的人是谁。她心软?她觉得沈依然就只差没被她搞疯了。
“妄想症就应该在精神病院好好待着,”陆一沉自顾自道,“别出来伤人。”
“等等!”
沈依斐品出味来,刚刚沈依然哭着闹着一定要让救护车送她去医院,一边哭还一边瞟着陆一沉,结果陆一沉一反常态地竟然答应了,她还以为是这小孩终究阅历太浅抵不住女生的哭喊,现在看来……
“你刚刚叫的救护车,不会是……”精神病院的吧?
他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她脸上的伤又没有到该叫救护车的地步,那肯定是为了治脑子才要求救护车的。”
沈依斐一时竟无言以对,半晌,她哑然一笑,拍了拍陆一沉的肩,意味深长道:“沈依然会感谢你的。”
反正沈依然也确实精神有点问题,说不定陆一沉这次还做了次好人好事呢?
陆一沉偷偷瞟了她一眼,心底的那点烦躁仿佛一下子就被拂平了,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吞了下去:“沈依斐。”
在给他挑糖当奖励的沈依斐头也不抬:“嗯?”
“陆……”那个“让”字眼看着就要脱口而出,却被他又憋了回去,“陆一沉想吃糖。”
沈依斐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故意道:“哪个陆一沉想吃?”天底下叫陆一沉的人多了去了。
他没有笑,而是认真地看着沈依斐,一字一句道:“喜欢沈依斐的那个陆一沉。”
围观群众都要抑制不住体内的cp之魂了,眼看着尖叫就要从指缝间溢了出来。
沈依斐难得一顿,白了他一眼,超凶:“你最近到底看了多少土味情话?”
陆一沉看着她一边凶一边把挑好的糖放到了自己桌上,眼底满是笑意,心里的那点烦心事立刻抛诸脑后,他老神在在地剥好糖,趁着沈依斐不注意,一下子把糖塞在了她的嘴里。
沈依斐难得没偷袭,下意识地张大了眼眸,听到少年带着笑意的沙哑嗓音在耳畔低低地响起:“主要是看见了你。”
沈依斐无情地把他的脑袋推开,趴在桌子上,闷闷的声音传来:“困了,别打扰我。”
“好。”
少年看着少女露出的微红耳尖,见好就收,笑着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恰好对上了江一文的视线。
又来了,那种熟悉感。
陆一沉眼眸微眯,突然站了起来,拿起手机走出了教室。
他没注意到,身后,沈依斐抬眼,懒洋洋地撑着头,看着他匆匆的背影。
陆一沉还是不肯说,估计是怕她趟这趟浑水。
但她既然已经入局了,就没有出去的道理。
她这样想着,下意识地也把目光放在了江一文的身上。
江一文,这个看似与上流社会毫无瓜葛的人,究竟在里面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江一文挺直背,感受着斜后方传来的那道视线。
他下意识地想要通过学习来转移注意力,然而却无济于事,胡乱翻着笔记突然翻到了某一页,他顿住了。
那一页里夹着一张熟悉的纸条,上面只写着简单的两个短语:小心沈依然;调查杨茜。
然而那人终究是没看到,而且……她也不需要小心。
江一文厚厚的眼镜片下闪过一丝迷茫,他不明白为什么沈依斐会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以前的她虽然长得好看,但整个人都灰扑扑的没有色彩,跟他一样,躲在角落里。
他那时总是下意识地想去照顾她,哪怕她不需要,但他好像在这日复一日里,找到了自己除了学习以外的唯一意义。
后来,她变了,变得光芒四射。江一文一方面为她感到开心,另一方面又情不自禁的难过。
他心知蜕变以后的沈依斐有多么引人注意,就连一心只有学习的他,也控制不了视线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可想而知其他人会怎么样——那些两人互相扶持的日子,终究是过去了。
他本来觉得这样就好,一直默默地当她的同桌,看着她越来越闪闪发光,然而陆一沉的出现让他心生恐慌——他知道没资格跟这位原配的儿子争抢,于是在杨茜来找他求助的时候,他犹豫了。
一开始是因为不想惹祸上身,他们的处境已经够艰难了,他不想再因为所谓的爱情牵扯进这种事里面,后来,看着沈依斐跟陆一沉越来越亲昵的关系,江一文逐渐浮起一个可怕的想法:
如果沈依然的招数成功,沈依斐,是不是会回到以前的样子?那他是不是又会成为她唯一的朋友?
这个可怕的想法日复一日,渐渐胀大,直到有一天,江一文看到沈依斐有些疲惫的睡颜时,他突然惊醒了。
但他不敢直接说,只能在笔记本里放了一张纸条,然而沈依斐没有看见,但她还是漂亮地解决了这次的事件——借着陆一沉的帮助。
那一刻,江一文知道,自己输了。
所以在陆一沉要求换位的时候,他没有一丝丝意外,一切发生的理所当然,他注定是个书呆子,也只能当个书呆子——这不仅是母亲对他的要求,也是父亲对他的定位。
江一文下了公交车,低着头,背着重重的书包,佝偻着背,熟门熟路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一只黑猫从草丛里蹿了出来,围着他的腿转了几个圈,江一文停住脚步,看了看四周,小心地从书包里取出一小块中午没吃完的面包,蹲下来,放在手心里。
黑猫轻轻地“喵”了一声,随即自然地开始舔舐,江一文面无表情地看着它,只有身体的微微僵硬,表现了他并不是毫无反应。
江一文喂完猫,不动声色地朝后面看了一眼,扯了扯书包带,继续往前走去。
陆一沉面色复杂地从另一边走了出来,他看着迈着优雅的猫步一跃消失在草丛里的黑猫,低低地问道:“江一文真的是?”
“对,”电话那头传来肯定的答复,“江一文,就是你爸那个私生子。”
*
“一文,回来了?快快快,快过来。”
江一文一回到家,立刻听到了母亲热情的呼唤,身子一顿,马上就反应过来,那位来了。
他勉强沉住气,换好鞋,背着重重的书包走进客厅,看着坐在沙发上,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男人,低声道:“爸。”
“嗯,”陆让威严地应了声,他没看江一文,眼睛专注地放在电脑屏幕上,随口问候道:“最近学习怎么样?”
“……”江一文僵硬地张张嘴,江母立刻一个眼神过来:“说啊,你爸问你话呢。”
江一文垂首,厚厚的眼镜片遮去了他所有神色:“……又没拿到第一。”
“废物!”陆让终于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皱着眉,冷冷地看向江一文。
“老陆你别气,气坏身子了,”江母立刻温柔小意道,她安抚完陆让,表情一变,眼神像刀一样看向自己儿子,“还不滚回房里去?”
江一文无动于衷地应了声,默默地背着书包,关上了房门。
他把书包丢到床上,简陋的床铺抖了抖,江一文坐在地板上,摘掉眼镜,用手遮着眼睛。
屋外传来陆让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和江母温柔的认错声,江一文挪开手,嘴角嘲讽地勾起。
他看着对面的镜子,镜子里面是一张跟陆让有着三分相似的脸,又融合了江母的江南气,整个人书卷气十足。
他又想起了陆一沉,他的母亲应该是截然不同的外貌吧,热烈的、大方的,所以陆一沉也与他截然不同。
等到关门声骤然让整间房子震了一震,江一文知道,陆让走了。
门被“砰”的一声推开,坐在书桌前的江一文朝门口看去,江母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看到他竟然摘了眼镜,脸色更沉,一巴掌就甩了上去。
饱含怒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谁允许你摘眼镜的?”
往常都选择默默承受的江一文突然不知道哪来的一股气——或许是因为今天沈依斐和陆一沉互动的那一幕刺激了他,他抿了抿唇:“我没近视为什么要戴眼……”
“啪!”
又是清脆的一巴掌,江一文的脸被甩到另一边,他听到往常温柔的母亲难过的声音:“你难道也要学那些二混子了吗?妈妈养你这么多年容易吗?一个人把你拉扯到这么大,现在你是要造反了吗?”
不戴眼镜就是要学坏,这样的理由,也就只有深爱陆让的江母相信。
江一文擦过嘴角的一点血迹,低着头,没说话。
“你今天别吃饭了,坐在这好好给我反省一下!”
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不一会,屋外传来沈母压抑的哭声。
江一文没有回头,他顺着这个角度看向窗外,窗外一片阴沉沉的,眼看着就要下雨,但雨滴硬是没有掉下来。
爸?江一文心底嗤笑一声,孩子对父母天然的孺慕之情,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消失殆尽。
他知道沈父为什么一定要他戴上这副厚厚的眼镜,为什么要求他把心思全心全意地放在学习上,为什么把他培养成了一个灰扑扑的书呆子,一是因为怕他太快被陆一沉发现,二,最重要的,沈父,老了。
他在陆一沉那里受了太多的忤逆,他害怕自己的孩子比自己优秀,害怕他们会取代他,害怕他们为了企业不择手段——就像是他当年,对自己岳父做的事一样。
纸上,陆让这两个字,透过纸张,深深地刻在了下一页。
*
沈依然上热搜了。
#沈小姐惊现精神病院#以极快的速度被网友们刷上了热搜前几,底下的评论全都是“哈哈哈哈哈”。
视频里,沈依然一脸惊恐:“你们放开我!我真的不是精神病!”
医护人员一脸我懂:“是是是,你不是精神病。”
“那你就放我走啊!”
“是是是,放你走。”
“喂!你们干嘛?喂!救命啊!”
视频戛然而止,短短一分钟沈依然的表情丰富到被截了几十张表情包,下面的评论除了“哈哈哈”就是玩梗,偶尔出来几个质疑沈依然案件的评论,也很快消失在了评论区。
“高明。”沈依斐听着负责人的汇报,眼睛微微眯起,“竟然趁机洗白沈依然。”
“陆让可是玩公关的一把好手,”负责人声音带着笑意,“当年他跟陆小姐的婚事,可是全网祝福呢。”
沈依斐若有所思,突然道:“如果我要你把他弄倒,你有多大的把握?”
“直接可能有点难,”负责人理性地分析道:“陆让在a市经营了这么多年,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动他,就是动了整个a市,我们毕竟根基不深。”
“所以这事还得从长计议,”沈依斐看着窗外,“最好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
“对了,”负责人移动鼠标,看着桌面上最新的企划案,“独一苑的那块地皮,我们十拿九稳了。”
这句话透露着两个讯息:一,沈家这次是真的有颓败之相了,但凡沈父还有点办法,就绝不会把独一苑给跟沈依斐有关系的负责人;二,陆家没有彻底与沈家联盟,至少没有全力帮助沈家的意思,那为什么陆让要跟一个眼看着就要撑不住的家族联姻呢?
除非……
沈依斐眸色微沉:“时刻留意网上的风向。很快有一场家长会,我直觉,陆让会来。”
*
期末考前来一场家长会,是a中的特色。
不管众人怎么哀嚎,这场一个学期一次,一次性把这学期所有的成绩单下发给家长的魔鬼家长会,还是来了。
这几天格外安分的沈依然坐立不安,心中暗暗祈祷沈父不要来。
虽然她只参加了一场月考,但兢兢业业的班主任还是把她那次的成绩分析印出来了,而只要沈父来了,她之前造假成绩单的事一定会暴露,就凭沈父最近暴躁的性格,回家肯定又是一顿毒打。
而且……她看着自己坐在正中间,孤立无援的位置——没有同学愿意跟她当同桌,坐她附近,甚至她现在能坐在教室里,都是陆让打过招呼后的结果,否则就凭她干过的事,那些家长早就把举报电话打爆了。
如果沈父来了,因为她经历这么没面子的事……沈依然一抖,不敢再继续想象。
然而往往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在沈依然绝望的目光中,明显老了不少的沈父走进了教室。
他扫了一眼班上,看到沈依然的位置脸色一沉,沈依然下意识地一瑟缩,就见沈父并没有马上往她这边走来,而是径直走向陆一沉。
他脸上扬起慈爱亲昵的笑容,主动伸出手:“一沉啊,没想到你也在这个班上。我们家依然现在可是你的未婚妻了,你可要照顾好她。”
陆一沉头也不抬:“我没有未婚妻。”
“你这孩子,”沈父状似不在意地放下手,亲昵地准备伸手拍拍他的肩:“你爸都跟我说好了,只等你……啊!”
陆一沉抓住他的手腕,一个巧力,直接迫使他差点跪在了地上,垂眸,冷冷道:“我没有未婚妻。”
“你没有你没有!”疼痛当前,沈父再也顾不得面子,他慌忙道:“一沉,叔叔说错话了,快放开我。”
陆一沉不屑地松开手,沈父险些软倒在地上,他跨过他,回头看了眼沈依斐,就朝教室外走去。
沈依斐看着他的背影轻笑一声,一低头,对上了沈父怨恨的表情,心知他又把这笔账算在了她头上。
沈依斐也不在意,她走到沈父面前,装作不经意绊了一下,脚准确无误地踢了他脚踝一下。
沈父又一下险些直接摔了下去,他想扶住一旁的桌子,然而那个同学却装作不经意地挪了挪桌角,让他扶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