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应鹤听得好笑,坐在旁边翻了页书,道:“妖君当日可是凶悍得很,若无长夜从中行事,你我不免要交手。”
“嘶……”九婴又画错了,扔下黛石,怨念深重地道,“如果不是你要跟我交手,尊者怎会那般待我。”
江应鹤淡淡瞥他一眼:“若无这番际遇,你也不会扫地扫到觊觎佛修,恩仇虽解、身份有别,这里都是出家人。”
“出家不出家,有什么关系?本君在这里,也是出家人。”九婴一身妖纹,虽穿僧衣,却妖气满身,眉间生出妖丹缺憾的裂纹来,即便形容俊美,却看起来莽撞生硬、不通人性。
这厮在兰若寺扫了半年地,竟被一位佛修吸引,非要强求姻缘。他钻研这些黛石胭脂,也不过是误以为人族的审美,便是出家人的审美。
江应鹤劝了几句,全然无效,此妖几乎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翻了一页书,恰好看到妖族相关,问道:“若是修士误服阴阳果,佩戴外丹重新调和了阴阳,那此后慢慢调理身体、化解灵物功效,可否恢复如初?”
九婴撑着脸想了一会儿,头发毛扎扎地胡乱披在肩上,反问道:“佩戴外丹?自然可以恢复。只不过那该是纯阳的妖族……妖修失去内丹,境界跌落,严重者退回原型、就此陨落的也有。哪里来的蠢妖让人切内丹……”
他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自己也是其中之一,腆着脸凑过来,朝着江应鹤的袖子底下闻了闻,道:“仙君——”
江应鹤脊背一寒,敛起袖摆,道:“有话直说。”
九婴抬头看他,不知是否是在佛门清净之地养好了性子,还是妖族本就有的习性,示弱时的声调总有一些野兽变家猫的别扭感。
“住持将我另一半妖丹给了仙君,若是仙君无用,归还于九婴,如何?”
江应鹤听得一阵反胃,不知道为何长夜撒娇软糯动听,换了对方怎么就不堪入耳了。
他向一旁移了移,道:“本座与住持谈过此事,住持说你如今心术不正,待你真心皈依之时,自可还给你。”
一旁的大妖顿时泄了气,神情恹恹地坐回原处,先是安静了片刻,随后又道:“算了,不光是我感情不顺,尊者也一样不顺。不知妖尊究竟为何喜欢上正道修士的,真让人无比好奇,像天犼妖尊那般人物,敢在妖神如日中天时叛逆谋反,在我族内斗中浴血而战……那样一位雄赳赳气昂昂的汉子……”
“咳。”江应鹤被茶水呛了一下,脑海中的印象跟“雄赳赳气昂昂”这六个字半天也重叠不起来,抚了下胸口,道,“你继续说。”
九婴点了点头,道:“慢点喝,你可不知道,昨儿三青给我传信,说妖族到处都在帮尊者写表明情意的书信爱语,教他如何追求一位正道修士、寻求原谅。妖族久未征战,一身的力气都用在追回尊者夫人身上了。”
江应鹤继续看书,似乎有些走神儿,略微敷衍地“嗯”了一声。
“就算我身在佛门寺庙之中,也难以逃脱被摆布的命运。”九婴唏嘘了片刻,不过半年光景,就从那个一身戾气敌意甚重的恶妖,演变成了眼前这个憨批。他从袖子里掏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小纸条来,“你看……行了,这书有什么好看的,住持说你是来散心的,就该好好舒缓一下心情,光看书哪里不能看。”
江应鹤被他缠得头疼,只好放下书册,道:“你也知道我是预感到天劫将至,才来此处静修,为何反而不让我安静。”
他话语虽冷,但脾性一贯平和。九婴已渐渐试探出来了,他心里惦记着江应鹤手中那一半的妖丹,自然想跟他拉近距离。
江应鹤接过那张小纸条,徐徐展开,见到上面的拙劣字迹中写了许多不成熟的建议,一看便是九婴应付场面、敷衍了事。
他视线向下扫去,看到纸条末尾是长夜的字迹:
“我错了,再也不犯了,我能到你身边去吗?”
字句旁烙着一个小猫爪印。
江应鹤诧异抬眸,看向九婴那张脸,从他的神情中完全看不出异样,便知道这是长夜通过这只傻妖带过来的暗示……小徒弟一向如此,心里的路九转十八弯,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江应鹤看完内容,还给九婴,语调淡漠地评价道:“拙劣。”
九婴瞪圆了眼:“你怎么能说我想得办法拙劣,不行,你得拿另一半的妖丹赔偿我……”
他话语未尽,就被江应鹤一本书敲到脑壳上,话语冷淡无比。
“本座是说你的主子。”他话语一顿,“手段拙劣。”
此言一出,江应鹤明显能感觉到某只蠢蠢欲动的猫受到了打击,躁动一片的气息安定了下来。
他在此处静修已久,那三人已忍耐至了极限。江应鹤心中有数,知道果然是长夜先到。
四周倏寂。
九婴还没回过味儿来,就听到禅房外轻轻的敲门声,一个小沙弥的声音清亮的响起。
“妖君,住持让你把后院给扫了。”
九婴习惯地站起身舒展筋骨,对着江应鹤道:“你看,兰若寺就是离不开我嘛,扫个地还得找我,要不怎么说道行深的修士都娇气……”
江应鹤:“……去吧。”
他合理怀疑这只憨憨的大妖在寺庙里把脑子憋坏了,不过如今戾气全无,人傻一点,反倒是好事。
就在九婴走后,那个小沙弥蹑手蹑脚的探头进来,见到江应鹤望过来,然后快跑几步扑到了他怀里,语调又软又甜:“江仙君!”
小和尚才四五岁,声调高,吐字还不是很清晰,听起来糯得黏牙,比长夜小时候看着还听话。
“我来啦。”小沙弥弯着眼睛道,“江仙君教我仙法吧!师父都不教我,天天让我锻体挑水,还不让我吃糖!”
他这几日被分来照看仙君,虽说是照看,也不过是兰若寺的下一代跟道门长辈见个面罢了。
不过小沙弥还真的以为是自己“照看”他,还跟江应鹤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仙君还有糖吗?空净好想吃呀!”
小沙弥的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江应鹤的储物法器里仍存着一些吃食,是之前拿来养猫的。
他取出一些甜甜的糕点,跟小和尚嘱咐了几句,全然没想到在禅房的房顶上,那只被遗弃的猫咪气得全身都炸毛。
小白猫差点把自己委屈哭了,在房顶上焦躁地换着爪子捣腾,又想继续看,又醋得不敢看。
呜……
那明明、明明是我的……
他咬着尾巴,从喉咙里往外冒着哽咽声。
甜甜的糕点是我的,师尊也是我的……怎么可以……别人怎么可以吃……
他肉垫里的爪子早就磨坏了,忍了好久才敢过来,里面的尖钩钩都因为自己的燥怒发作而被磨断掉了。
白猫把爪钩里的血迹舔干净,做一只又干净又乖的小猫咪,可是他的师尊却说他“手段拙劣”,不想看到他,还把给他准备的糕点让别的小朋友吃。
猫咪的耳朵耷拉了下来,趴在房顶上小声抽泣。
我就在等你啊……夜儿再也不对你说谎了……
你怎么、怎么都不摸摸我……
作者有话要说: 雄赳赳气昂昂的妖尊大人,哭大声一点,麻麻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