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场上的礼节,段怀东从来不差分毫。
他站起身,微笑着同高挑女人打招呼。
“段小姐,好久不见了。”
随后,又向那一男一女点头问候。
段小姐一步上前,站到段怀东眼皮子底下,娇嗔道:“那还不是你总说肠胃不好,不能吃外食。我今天给你秘书打电话约时间,她还这样搪塞我呢!”
段怀东记起来,中午那会儿确实听秘书说起过。
之前,段小姐私下打他电话约过几次,都被他婉拒,这次明显是找了个公事当借口,继续攻坚。
如今谎言当场被拆穿,段怀东倒也不慌乱。
“还有这事儿呢?!”他先是吃惊,很快又状似无奈地解释道:“前段时间喝得太凶,挂了五天吊瓶。实在扛不住,只好交代她把所有应酬直接推掉。不过……”
他顿了顿,笑纹微皱,又接着道:“我回去一定跟秘书交代,下次你的约无论如何应下来。”
都是成年人,不可能听不出段怀东说的只是托辞,但也正因为都是成年人,谁都不会主动去捅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
“那好,一言为定!”段小姐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下次我亲自下厨,让怀东哥尝尝我的手艺。”
说完,段小姐眼尾余光扫了一圈,落在一直没动静的许砚身上。
“怀东哥,这位是?”
“这是我们公司小许。”段怀东语气很随意,好像许砚根本是个微不足道的人。
听到自己被提起,许砚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
她匆忙站起身,慌乱中撞到骨碟,发出一阵清脆但略显刺耳的声响。
段怀东不由得皱眉,垂下眼看向她。
此时,许砚脸上血色全无,原本泛粉的双唇苍白晦暗,低垂的眼睑颤颤巍巍地抖个不停。一双手上下交叠,狠狠使力按在餐桌上,像是想要借助餐桌稳住自己错乱的心神。
只这一眼,段怀东心里便明白了个大概。
怪不得他刚才觉得“徐源”这个名字分外熟悉,原来是她“前夫”。
段怀东没好气地扯扯唇角,对许砚道:“小许,我装中药的保温杯落车上了,你去帮我取一下。”
许砚抬起头,视线停在段怀东脸上,对他突如其来的安排疑惑不解。
保温杯她有印象,就在车后排的扶手上,可段怀东不是在车上已经喝过了么,怎么现在又要拿过来?
看出许砚在犹豫,段怀东暗暗在心里骂了句“傻”,又催她道:“去吧,中药得饭前喝。”
“哎呀,小许,赶快去给怀东哥拿药啊!”
段小姐当真以为段怀东忘了带药,急于表现对他的关心,语气立刻重了起来,“你这助理怎么做的,自己分内的事情还要老板提醒……”
在段小姐连珠炮似的攻击下,许砚几乎落荒而逃。
经过徐源和黄莉安时,她刻意绕开老远,目不斜视地一路小跑。看在别人眼里,活像个刚被老板训斥了的小员工。
……
走出“大蔬无界”,迎面吹来一阵冷风,许砚鼻子敏感,连打三个喷嚏。
她刚才太慌,连羽绒服都忘记套,毛衣又不挡风,她很快就被冻透,浑身上下抖得筛糠似的。
刚才老李把他们放在餐厅门口就开车走了,现在举目望去,连车的影子都没有。许砚叹口气,心想,大概是段怀东觉得她碍眼又丢人,故意把她支出来吧。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她好歹不用继续面对徐源和他的……现任妻子。
原来,他这么快已经结婚了啊。许砚心底某处钝钝地疼,徐源的演技依旧那么一流。前几天还在电话里诉苦,说自己孤单、无助,跟他妈大吵一架,连家都回不去。
其实根本早已娇妻在抱,贵子降临。
看黄莉安的孕态,至少有四个月了吧。
四个月……
许砚苦笑。那时候,正是徐源说他最忙的时候,也是徐源他妈在家里闹得最凶的时候。
许砚连晚上睡不着起夜都是错,被徐源他妈指着鼻子骂,说惊了她清梦。然而,这还不算是最难听的。徐源他妈还曾阴恻恻骂她丧门星,是只不下蛋的鸡。
当时自己怎么就能忍了呢?怎么徐源随便哄几句,就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呢?真当自己是圣母转世么!?
许砚鄙夷透了那个时候懦弱无能又自暴自弃的自己。
可又仔细想想,几个月过去了,她好似也没有多大长进。刚才看到徐源,她依旧像失了魂儿,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难道真的这辈子都只能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逃不掉、也忘不吗?
不,不能把自己后半辈子都搭进去。许砚狠狠咬住下唇,利用疼痛和奔涌而出的血腥味强迫自己面对现实。
突然,两道亮光扫过,黑色商务车猛地停在许砚面前。
老李把车门打开,侧着身子喊道:“许小姐,老板让我来接你,外头冷,快上车吧。”
……
车里温度很高,许砚鼻腔涌入暖流,被激得又打了一串喷嚏。
老李从后视镜里看到她鼻头眼眶通红,忙用纸杯倒了半杯热水递过去。
“谢谢李师傅。”许砚抽抽鼻子,喝下一大口。温暖的水流自喉头到胃,仿佛能熨帖她快要被冻僵的心。
喝完水,许砚拿起扶手上黑色磨砂材质的保温杯:“李师傅,段总让我出来拿保温杯,装中药的,是这个吧?”
“对。”老李答道,“不过,许小姐,老板刚才安排我,说让您坐在车上等他,不用回去了。”
老李这会儿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刚把车停到后院停车场,就收到段怀东的信息,又连忙赶回来。
“许小姐,”老李试探着问,“你们还没吃上饭吧?”
“没有。”
许砚凝神想了想,觉得段怀东既然不让她回去,应该就是嫌她碍事,故意把她支出来,顿时更加心烦意乱。
“段总遇到一位姓段的小姐,可能和她一起吃。”不自觉地,许砚语气里带了点火气。
老李哪能听不出来。
他打着双闪,把车又往路边靠靠,停稳后,转过头看向许砚。
“您说是段小姐吗?老板躲她都来不及躲呢,不会跟她吃饭的!”
“躲?”许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下意识追问了一句,“躲她,做什么?”
问完,许砚立刻觉得不妥。毕竟老李是段怀东的人,自己这种行为根本是在窥探别人的隐私,老李怎么可能跟她说!
可,老李总是让她想不到也摸不透。
只见老李眼神中流露出八卦的神色,脸上的胖胖的肉挤在一起,喜感十足道:“段小姐追我们老板追得紧,把我们老板吓到了!”
老李差点笑出声来,多亏他的胖手及时捂住了嘴,才只留下“噗噗”两声余韵。
许砚没再往下问,老李却自己打开话匣子。
他把段怀东怎么和这位段小姐认识,又怎么逃避、拒绝的事仔仔细细、完完整整、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通,好像他就是某个身在现场的当事人一般。
末了,老李总结道:“各花入各眼,那段小姐再好,我们老板不喜欢也没用。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么多年,还真没见我们老板喜欢过谁。”
话音落,老李看看许砚,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止住了。
许砚脑海里蓦地回响起马主任那句“说真的,我还没见过怀东对什么事这么上心”。
所以,老李想说的话是什么?
是她这朵连花都不是花的狗尾巴草,竟然入了段怀东的法眼么……
怎么可能?!许砚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被徐源和黄莉安刺激,脑筋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