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昏沉下来,那人不言不语地生火,橘色的火光缓缓地从缝隙里升起,在枯枝败叶之间发出噼里啪啦的烧灼声。
荒郊野岭的树林里,只能听到几只老的、小的乌鸦在嘶哑叫着,但没叫几声,随后又重新归于了平静。
凌余怀则靠在石头边上,他迎着黑夜的一轮微微银白的明月,心不在焉地喝着手里酒壶里的美酒,似醉又似乎没有醉。
自从穿越后他已经有好久没有像这样放松过了,虽然时时刻刻的担忧的确不会使人立刻减寿,但却会让人无形中变得十分疲惫,渐渐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久而久之便愈加难受了。
所以难得这样不用操心的自在一回,他一不小心便有些忘乎所以,酒也自然喝得有些多了。
醉意朦胧之间,他看着面前燃烧的篝火,不禁喃喃自语道:“……有时候,我真希望人的存在能像这火一样干干净净地燃烧,没有那么多纠缠、那么多是非……”
始终拿着树枝挑火的那人,手忽然顿住,不知道是不是触动了心绪,他忽然从不言不语中缓缓开口道:“……面前的火,并不比人的存在来得简单,或许还要更复杂。”
听到这话,凌余怀不禁疑问:“……复杂?”
那人淡淡地回答:“火,在远古时期给予了人抵御黑暗的光明,驱散寒冷的温暖,改进生食的美食,似乎无比完美……然而,火,同样也能反其道而行之,不停吞噬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无情烧毁一切曾经存在的事物,人既无比感谢那火同时也无比憎恨那火,就如人的存在一般复杂。”
“……”
凌余怀沉默了片刻,又道:“你……似乎心情不好。”
那人淡淡地说:“如果你和我一样,不知道自己的过去是怎样的存在,你也会一样心情不好。”
闻言,凌余怀皱眉。
“你失忆了?”
那人低声道:“……大概是吧……曾经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仿佛沙子般被一阵风吹走,甚至连名字都记不起来……有时我也在想,如果人连自己的名字这个基本的存在证明都失去了,那么……人还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价值吗?或许,连人自己也无法确定。”
听着这些话,凌余怀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什么,因为这个话题太过沉重。
他沉默一会后道:“如果实在找不到过去,也许可以不去寻找,与其戴着这种束手束脚的枷锁度过余生,不如干脆抛弃掉这份束缚得到再来一次的新生,人是活的,有时候不需要太在意这种表面化的存在。”
那人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你说话,很像他。”
凌余怀疑问:“……他?”
那人把火挑开,一个人看着那掉出的火星子,气氛里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是我在西域见到的人里最古怪的,明明是一个盗贼头子的儿子,名字却文绉绉地叫罗沈何,明明应该随他的父亲一样做盗贼该做的坏事,但却总喜欢干一些好人才会做的多余事情,就像多余地从沙漠里救了我、又多余地给我事情做、还多余地为我取了名字……”
凌余怀觉得对方虽然嘴上不说,但似乎心里很是怀念那个人,于是道:“听上去是一个性格很好的人。”
那人摇摇头。
“如果他性格真的很好,他就不会给我取这个让人不高兴的名字,他总觉得我说话太直白不拐弯,忽然就自顾自地管我叫关缄默,意思我在说话前先关上嘴门不说话,等真正想清楚明白了再讲出来,他说,若是每次都能这样做,可以让我少一些被人打死的次数。”
闻言,凌余怀忍不住笑出声来。
关缄默皱眉,不解道:“你突然笑什么?”
被关缄默质问,凌余怀忍住心里的笑意,咳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那位叫罗沈何的人实在很有趣。”
听到凌余怀为罗沈何说好话,关缄默不高兴地反驳道:“他不是有趣,他应该是坏。”
这下,凌余怀是真的忍不住了,他扑哧一声又笑出声来。
“有没有人说过,你实在是一个很可爱的人?”
关缄默一听这话就眉头皱起,显然是很不高兴了,语气也变得微微有些冲。
“我是男人,不是女人。”
凌余怀当然知道关缄默不是女人,他见对方生气得这么认真,不禁觉得对方的性情更加可爱,不过虽然心里是还想要再逗逗,但自觉还是不要太过分欺负对方了,不然把人气跑了,那可就太坏了。
于是,他咳了一声,努力憋住心里止不住的笑意。
“……是我用词不当,抱歉,不过我有些疑惑,既然你之前是在西域活动,又为什么会突然来到中原?”
“……”
关缄默忽然沉默,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甚至一个字。
凌余怀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禁感到有些尴尬,他咳了一声,说:“如果……你不想提起,我可以不听,夜深了,我们早点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