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残月移向西天,夜空中的深灰也终于沉淀下来。
浓墨一般的黑染上那半弯勾浅的光,瘟疫似的污浑了原本的皎白,越来越淡,只剩下一小片稀薄朦胧的斑影……
骤凉的风横掠过宫墙檐脊,所有的一切都像惊惧似的发出凄厉的尖嚎。
萧靖回到神霄宫时,暴雨已滂沱如天河倾泻。
他脸上蒙着一层淡薄的濡湿,但笑容却像这时节般春意盎然。
当值的内侍上来接了伞和披风,迎着他走进殿中。
“陛下歇了么?”
“回二祖宗,陛下后半晌一直咳着没消停,又见了红,御医来瞧过,服了药材消停,跟前没让伺候,奴婢们也不知歇了没有。”
萧靖脸上的笑又深了两分,借着窗外裹进的冷风,轻咳了两声,挥手叫人退下,独自穿过通廊到精舍。
那里面层层幔帐都放下来,像死垂的白幡。
他不急不缓地走过去,拿铜剔子把香案上的长明烛拨亮了些,听到里面铜磬孱弱无力的响了一声,便随手拿了一盏薄纱罩的小灯,走过去放在御案上。
须弥座上的人再不是盘膝手掐法诀,仙风道骨的样子,这会儿正半靠在软囊上,脸色灰如纸箔,似乎真的没有多少活气了。
这是他期盼已久,也早有预料的结局,但此刻瞧着,心头却莫名波澜汹涌。
“丽妃如何了?”
延和帝沉哑着嗓子问了一句,玉杵坠在手中,像是拿捏不住。
萧靖接过来放在御案上:“回主子,丽妃娘娘上月生产,诞下的是男婴,母子平安。”
延和帝“哦”声一叹,唇角颤颤地挑了挑,但喜色随即又黯然下来,入定般的恍然出神。
良久咳嗽了几声,转头道:“你记一下,回头让司礼监拟旨,晋封她为贵妃,这孩子赐封庐陵王,要妥善照料好,不可有丝毫差池。”
“是,奴婢即刻吩咐下去,遵旨办理。”
萧靖应了一声,没有呵腰躬身,甚至连眼中的亮色也没掩饰。
风势似乎更大了,对面的窗蓦然被涌开,帐幔纷扬四起。
“谈闳……在哪里?”延和帝没留意他神色间的变化。
隔了这么久,总算想起还有那么个人,倒真是难得了。萧靖睨着那张恹恹的脸:“在吉壤,身子也还好。”
“在那里能有什么好。”
延和帝双眼木然,几乎一动不动,那眸子里也渐渐泛起莹亮的光。
“叫他来吧,朕想见见自己的大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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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闳被抬进精舍的时候,延和帝已坐了起来,脸上没有怒也没有笑,只有淡淡的审视,仿佛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谈闳由人搀下抬舆,依旧伏在地上叩头:“老奴拜见主子。”
苍老的声音比往时还要淡缓,竟显得有点拖曳。
数十年朝夕相对,脾性早已知根知底,即使是细发般的小变,也能体闻。
但延和帝这时却没听出那丝异样来,望着他问:“现下你知罪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