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茯仍不发一言,环视一周后,她小抿了一口杯中酒。
她是贵客,又是尊主,不说话他人也不能勉强。
周源的恭维落了空,他神色却丝毫不变,仍旧笑着。
叫婢女添了酒后,他再次向她敬道:“下官再敬翁主一杯,翁主此来定是要接管上祁大小事务,但殿下初来此地,诸事不熟,下官不才,愿为翁主效犬马之劳。”
周源三次敬酒,意在逃脱罪责,二来也为了试探白茯底细。
白茯入城第一天他毫无准备,倒是被她的阵仗唬住了,还把城北那栋价值不菲的宅子舍了出去。
但回了府邸,他仔细想了想,这翁主的车队人数甚少,多病残老弱,披甲的军士又个个身上带着伤,这翁主也不像是个有权势的。
也是,若真是个有权势的,岂会来上祁。
想明白后,周源心里对白茯的恭敬少了不少。
若果真是个无权无势被赶出京城的,倒方便了他,只需俗事上敬着她点,多引她吃喝玩乐快活快活,政务方面不让她接手就是。
今日萱堂设宴,是他深思熟虑过后的的决定,虽然心里大致知道了这翁主的底细,但为防万一,还是仔仔细细摸个底为好,也省得她暗藏什么他不知道的底牌。
周源这句话明面上是效忠之语,但白茯心知,这是知道了她人手不够奈何不了他,才假作的效忠之语,实际上话里透出来的还是恋权不放的意思。
白茯放下酒杯,朝周源似笑非笑道:“如此甚好,本殿确实为此烦忧多时,县尊此言大解我心头之忧,本殿甚慰。”
白茯只当没听出话中深意,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她没必要现在就接管上祁,她人手确实不够,诚如周源所说,这里她人生地不熟,就算想做些什么,都施展不开手段。
即使现在能把上祁接管过来,明面上本地大小官员豪强定会对她俯首帖耳诚惶诚恐,背地里还不知会怎么给她下绊子呢。
她笑了笑,继续说道:“本殿在长安之时是耍惯了的,俗务一概不通,承蒙君上不弃,让我这俗人得了封地,本殿深恐辜负皇恩,又不能弃上祁百姓于不顾,这几日想起此事,真真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今日晨起穿衣,竟觉得身上清减了不少。”
她说到此处,停顿了两下,叹了一口气,做出一副清瘦消减的模样,然后接着笑道:“县尊有心,此话当真令本殿欣喜,我敬县尊一杯,上祁诸事,还需劳烦大人多多费心。”
说完,白茯端起酒案前喝了三次都没喝完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周源闻言,早已欣喜异常。
又听后言,欣喜之余却掩不住诧异。
他没想到白茯竟然真的如此轻易就放了权,他本来打算如果白茯硬要接管上祁,他就联合众人将白茯的人架空,只给他们些轻省活计打发过去就是了,上祁诸多要事仍握入他手。
虽然不管白茯接不接管,他都不会轻易放权,但是白茯的主动配合,却仍令他欣喜不已,这真真是省了他许多遮掩的功夫。
周源朝上座望了眼,见坐在酒案之后的女子神态放松,笑容诚挚,他心里刚起的提防心思转瞬就消了不少,联想起当初打听到的消息,他转而又升起了一股轻视之心。
不过一个碧玉之年的小女子罢了,他随便糊弄糊弄就过去了,哪真用得着多费心思。
接着又想到白茯刚刚提到的近日多烦扰,他小眼睛一转,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他诚惶诚恐道:“殿下真是折煞下官了,下官不过是做了些该做的,当不得殿下一敬。殿下远道而来,不熟悉本地政务是人之常情,殿下何须为此忧心。下官惭愧,愿为殿下分忧,待他日殿下政事通达,下官定归政于殿下。”
白茯勾唇笑了笑。
周源接着道:“方才下官听殿下提到近日消减之事,殿下千金贵体,轻忽不得,自当好好保重身体。下官不才,生有几个不成器的子女,正与殿下年龄相当,如若殿下不弃,下官可让她们做个玩伴陪殿下四处走走,散散心,也省得府中憋闷,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她的意见?
自然是允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正好她想四处看看,却不知用什么幌子遮掩才好,周源这话真真是瞌睡碰到了枕头,求之不得啊。
她当下就同意了。
萱堂之下十数人俱以周源为首,众人听得了想要听到的东西,知道这个翁主不是个愿意管事的,他们的地位不会被动摇,又见周源与白茯相谈甚欢,他们原本绷起的那根弦松了不少。
正事解决,剩下的自然是吃喝玩乐。
推杯换盏,品酒观舞,一派其乐融融之景。
周园风光甚好,白茯不耐屋中靡靡之音,借口透气,出了萱堂。
却不知萱堂末尾,一褐色布衣的小吏悄然跟了出去。
周园宴毕。
接下来的几日,白茯继续引气修炼,木精灵看上去比刚遇到那会要更加的莹润透亮,整个身体胖乎乎软绵绵的,头顶的两片叶子碧绿碧绿的,绿得像是要滴出水一样。
它扑扇着小翅膀,在静室里面四处乱飞。
碰到亮晶晶的缀满了珠子的垂丝流苏帘子,还要扑上去挨个咬两口才罢休,把一个个好好的珠子咬满了口水。
偶尔飞迷糊撞到了柱子上,它立刻就眼泪汪汪地哭了起来。
白茯却不管它,只管吸收从它身上传来的木灵气,专注修炼,木精灵哭了半天见白茯不理它,委委屈屈地收了眼泪,两三息后,又开开心心地满屋子乱窜起来。
白茯一个人在静室打坐完毕,体内木灵气早已充盈,却仍突破不得。
叹了口气,她起身向外走,算了,此事强求不得。
走到门边,她手一伸,胖乎乎的小精灵就撞进了她怀里,她揣好小精灵,迈出了静室。
白茯走出去后,一个绿色衣衫的婢女迎了上来:“殿下,可要摆饭?”
看了看天色,白茯估计现在应该是早上七点左右,是该吃饭了,但是她想了想府里那些菜色,脸不经意绿了绿,她揉了揉眉心,一脸疲惫道:“你下去吧,我不饿,不吃了。”
可这婢女却没老老实实听话退下,她偷眼看了看白茯,心里仍有些害怕,于是她迟疑了一会,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殿下,您都好几天没正经吃过饭了,奴婢怕您饿坏了,您还是吃一点吧。”
这几天不知为何,翁主总是吃两口饭就放下筷子,她收拾碗筷的时候,看翁主碗里像是完全没动过一样。
原本这不是她该管的,可她现在已经是翁主的贴身婢女了。
贴身婢女,应该可以说上一说吧。
她还是有些害怕,这是平民百姓对上层阶级的天然敬畏。
但想到这几天翁主对她都和颜悦色的,还会时不时地关心关心她,她就决定一定要劝上一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