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1 / 2)

爷爷终于还是抢救过来。

但晚期癌症病人,癌细胞转移到身体多处器官,即使救活了,每天也都生活在癌痛和昏睡中。

镇痛的吗|啡,几小时就要来一针,他生前那么要骨气的人,现在只能骨瘦如柴躺在床上喊痛。

中枢镇痛药里往往还加了安眠镇定的成分,他吃不了东西,就只能让他入睡逃避身体的痛苦。他难得清醒的时候,嘴里低声嗫嚅着的就是:“我真的不想这么活。”

这大概是每个晚期癌症病人都要经历的残酷过程,比起躺在床上每天亲身感受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经历任何仪器设备都挽救不回的惨痛,他们宁愿安乐死。

她第一次看到许箴言哭,在病床前。

爷爷的手颤颤巍巍想要扯掉插在他身上的呼吸管,许箴言死死拉住,不肯。

“爷爷,求你,再陪我一段时间。”

他背脊弯着,低哑地从嗓子里挤出的这几个字,像是哽咽。

她听他说过,他母亲是b市政要家的大小姐,从小被宠到大,嫁给他爸后,也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对于他,她当时只会生,没有心思也没有能力去养。

而他爸,正是事业俯冲期,只有在下班了,他早已经睡着时偶尔来看他几眼时。

爷爷不想自己孙子的童年跟一群保姆阿姨度过,被养得没有亲情。于是他做主,把他接过去,一带,就带到他读初二,奶奶死的那年。

所有亲人里,他对爷爷的感情最深。从男孩到少年再到成年,顽劣不懂事时犯过多少错,骄傲叛逆时差点走过的弯路,都是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点点把他拉回正轨,教他好好长大,一句句啰嗦里教会他正确的价值观,成长为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男人。

那两个月,他推掉俱乐部一切工作,在舆论争议最大的时候,暂时卸任z.w主教练,不带他们参加马上开始的夏季冠军杯。

程安好看到网上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他一个从少年起就意气风发,骄傲耀眼的人,就那么不由分说地被打上“废物”的标签。他没有辩驳一句,只是偶尔拿起手机时,灰暗的双眼看着屏幕,慢慢失了焦距。

她心疼,想去网上为他辩解,但最后,还是把手机放下了。

网络虚拟世界里,很多人戴着刻薄面具,说着比现实中的自己恶毒狠绝一万倍的话的人太多,她对点对线,即使赢了,结果又有什么不同。

程安好除了上课时间,尽量推了学校里一切工作,陪他守在病房,一起照顾爷爷。

他压力太大,一天看着比一天瘦了,她费劲心思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逼他多吃一点。只能吃流食的爷爷,偶尔清醒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看着他们小两口,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

许箴言臭着脸说自己吃不下,她笑,脸上的梨涡浅浅陷进去,把勺子直接塞他嘴里。

“你尝尝嘛。”

他无奈地笑,却还是乖乖听她的话,默默把饭吃完。

他在病房守夜到晚上十点,她下了晚课马上过来,给熟睡的他盖上外套,自己坐在病房的角落,边守着两个人,边安静地备课。

后来许箴言回想,那段最艰难的时候,如果没有她在身边,自己可能真的就一蹶不振了。

她为人淡和如菊,不会说煽情的话,从来行动多于言语。那段时间,她就是这样坚定平和地站在他身后,他只要转身,就能看到一个安心的笑容,一个温暖的拥抱。

有时午夜梦回,他把沉睡的她抱在怀里,才蓦然发现,她瘦得厉害,原本不丰润的棱角愈发磕人。

他吻吻她鬓角,怜惜地抱紧她。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曾经对那个冒雨来找自己,剖皮露骨把自己的全部交代给他,就想赌一把能不能换来一个承诺的女子,多少莽撞多少武断多少怜惜地结了婚。现在,他就像荒漠里负隅而行,路遇清泉的人,变得不想离开,依赖上那股清冽和温存。

等爷爷情况稳定了,他想带她出国旅游,补上他们的蜜月,对了,还有婚礼。

可是,现实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八月初的时候,爷爷情况继续恶化,医院已经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

他在b市的父母也赶过来,一切,好像即将成定局,医生嘱咐家属好好陪他这几天,可能,也就只有这几天了。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这边气氛陷入低沉压抑的时候,程安好接到了他爸的电话。

“程程啊,你说过你们学校的附属医院很好,爸现在过去,能有床位吗?”

程安好一颗心瞬间被提到嗓子眼。

他爸的声音依旧粗犷有力,但仔细听会发现,那是强行撑起来的虚壳。

过去她很多次提议,让他转来这边的医院,全国有名的医科院校附属医院,医疗水平全国前列,而且,她也方便照顾他。

可他总是笑着说,这边挺好,没那个必要。

她知道,他是怕拖累她。

这几个月她按时打钱回去,每次跟他通电话,他总说一切都好。

她不知道这次他的病是恶劣到哪种程度,才让他不得不打了这个电话,麻烦远在南方的女儿。

程安好马上买了三张飞机票,她爸和孙明兰程天骄当天下午就到了。

入住附院泌尿科,主治医师看完各个检查单,深深叹了口气,摇头。

“现在这种情况,维持治疗只能尽量延续他的生命,唯一的治疗手段,就是找到肾|源,做移植。”

程安好当时腿一软,是旁边的他扶住她。

他把她带进怀里,安抚地轻拍她后背。

“没事,我会托人全国各地给爸找□□,只要爸能做移植手术,就有救了。”

***

泌尿科的住院部跟肿瘤科不在一起,这天,程安好给程兴国送完饭,想去看爷爷时,刚好看见乔芝月带着苏温尔从爷爷病房走出来。

乔芝月来c城后依旧对她不冷不热,但此刻,她亲昵地挽住苏温尔的手,脸上的笑容,真挚热情,一看,就能感受她的热络和高兴。

在看到她后,苏温尔停下来,笑着跟她点头问好。

“俱乐部一直都很忙,也没时间来看看爷爷,初中的时候经常跟许箴言一起去爷爷那蹭饭,心里挺不好意思的。”

程安好点头。

“现在来了就好,爷爷看到你应该会很高兴。”

乔芝月在看到她后,表情冷淡地别过脸,随意问了句:“给你爸送过饭了?”

“嗯,妈吃过了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

“吃你家那边人吃剩的?”乔芝月颇为不屑地嗤笑一声,“这婆家还是比不过娘家啊。”

程安好微微蹙眉,她想解释,两边她是分开做的,她爸现在只能吃流食。

但乔芝月并没有闲情听她解释,她锢紧了挽着苏温尔的手,柔声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苏温尔离开前,眼角微扬地看了她一眼。嘴角的笑容温和得体,可眼底的倨傲与胜券在握的优越感,那样刺眼。

程安好站在原地平复了会心情,病房的门虚掩着,她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的谈话声传来。

可能是回光返照,那一天,爷爷整个人格外精神,连说话,也恢复了从前的中气十足。

“那个姓苏的姑娘,是你读书时那位吧?”

他点了头,她听见爷爷的轻笑。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带她回我们家吃饭,那是你第一次带女同学回家,我跟隔壁的钟爷爷一直调侃你,问这是不是你的小女朋友,你咬牙坚持说不是,那个小脸端庄得跟完全没事一样,但她站在你身边,脸已经红得像个苹果。想想还挺有意思。”

他被勾起回忆,笑着回:“那时候真不是。”

“我以前以为,你跟那姑娘那么好,怎么说也能让我在你三十岁之前抱上曾孙,谁晓得,你硬生生把自己熬成了大龄男青年。”爷爷继续回忆道。

他笑,有些无奈。

“爷爷,我没满三十,还没那么老。”

爷爷摆手。

“差不多啦。”

“好在你小子运气好,遇到安好这样的姑娘,这一辈子总算能安安稳稳,顺心顺意。”

许箴言点头,而爷爷不知回想起什么,苍老浑浊的眼里泛上泪光。

“阿言,你知道我为什么在你奶奶死了没多久,坚持调到c城这边来吗?”

他身形一滞,不太情愿地点头。

祖辈那些事,他略有耳闻。

“我以前也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在我爸进官场当官之前,她是我邻居。”

“后来我搬家了,但我们一起上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联系一直没断过。”

“她漂亮,又温柔能干,平日听听收音机也能唱一口流畅的京戏,长头发总喜欢梳俩大辫子挂在胸前,爱穿藏青色的衣裳。”

“我们当时很好,可那时候的门第之见,要比现在严重的多。”

说到这,他停顿了半晌。

“所以我跟你奶奶结婚了,外交官家的大家闺秀,后来有了你爸,你爸又有了你。”

“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她搬来了c城,一辈子没嫁人。”

“跟你奶奶在一起几十年,我们相濡以沫也相敬为宾,在别人眼里我们是模范夫妻,我也一直履行我做丈夫该有的责任,陪她度过完她的一生。”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还欠了一个人的。虽然那时候她早就去世了,但我还是想来这里,看一遍她曾经看过的风景。”

许箴言没说话,爷爷长长叹了口气。

“其实啊,我亏欠最多的人,不是她,是你奶奶。”

“我跟她年轻的时候至少有一些值得回忆的东西,而你奶奶,跟了我一辈子,但我从来没有跟她真心相爱的时候。”

“我知道,这世上貌合神离,将就过日子的夫妻有很多。当时安排你跟安好相亲,确实有我的私心,我想你尽快安定,至少有一个家,我走了,不至于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边闯荡。”

“刚才小苏来看我,眼神却一直往你那边瞟,我也看到了。”

“所以,阿言哪,爷爷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一辈子伤害了两个女人。”

“既然结婚了,那就好好看看你枕边的妻子,对她好,是你的责任与义务,如果可以,那就努力做成一对相爱的夫妻,别像我,相敬如宾一辈子,快死了还带着对你奶奶的愧疚。”

“……”

程安好转过身,靠在医院的墙上,脑中努力消化爷爷的话,混沌一片。

她无力地闭上眼,手握成拳,狠狠垂自己胸口想化解此时的痛意,依旧是徒劳。

她深深喘口气,终究,还是没有推门进去。

***

第二天,许箴言早上打电话告诉她近段时间以来唯一的好消息,她爸的肾|源找到了。

上完上午的课,她就赶去了她爸的病房,只有程天骄在那里守着,她爸不在。

看她一脸疑惑,她哥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笑着解释道:“你不用说了,许箴言已经通知过了,爸听了心情特别好。”

“这不,外面也出太阳了,医生说他今天身体状况良好,他坚持让我妈推轮椅带他去许箴言爷爷病房,说一直没见过亲家,想好好见见。”

程安好点头,心里也像照进了阳光,暖融融的,感觉马上就能触到希望。

她赶紧下楼,直奔爷爷病房。

可她没想到,病房里,等待她的是一场激烈的争吵。

孙明兰推着程兴国,准备推开特护病房虚掩着的门时,靠门的沙发上两个女人在说话,说了什么一分不落地传入程兴国耳中。

“我同学聚会的时候听我同学说,安好高中的时候就认识箴言了,她喜欢了他很多年呢。”苏温尔语调轻柔地对乔芝月陈述这个事实。

“难怪呢。”乔芝月翻了个白眼,声音略显刻薄,“我猜我那个傻儿子是被算计了。你条件好,家境好,跟他还有那么多年的感情基础,他不选你偏偏选了她程安好。”

“现在的小姑娘就是不简单,看着男方家境好,自己家又有一堆说不清楚的拖油瓶,算计着往上赶,表面装乖地哄着我家箴言,箴言心软,就着了她的道。”

“还是像你这样富养的女儿有教养,我要是有程安好那样的女儿,看我不抽死她。”

程兴国就是在这时候,坐在轮椅上,猛地一脚把门踹开。

“.…..”

当程安好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爸气得从轮椅上站起,跟乔芝月对骂的场景。

“我女儿是喜欢你儿子很多年,但这不是你们家嫌弃针对她的理由,我家程程从小到大都无话可说!”

程安好身形一滞。

她爸拼命粗喘着气,继续指着乔芝月,狠狠辩驳:“我家条件是没有你家好,我这个当爸的一直也在给程程拖后腿,但你不能拿这种瞧不起的眼光看我们家程程啊,她多努力才走到这个位置,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

“还有你,我不管你跟许箴言以前是什么关系,他跟我女儿已经结婚了,你还黏在别人家,你这就是不要脸!”

苏温尔一边拉着情绪激动要冲上前的乔芝月,一边用手机给许箴言拨电话,听到程兴国的责骂,她脸色一白。

最后是乔芝月把她护在身后,脸上倨傲地挂着笑,对着程兴国继续嘲讽:“我还就是看不起你女儿,眼巴巴盯着我家阿言这么多年,处心积虑嫁到我们许家。”

“我实话跟你说了,温尔一直是我心仪的儿媳妇,她跟我们许家门当户对,如果不是你程安好强行插进来,他们早就结婚了!”

程安好神色一僵,却还是维持着最后一丝冷静,想把她爸拉回轮椅上。

没想到,乔芝月还没完。

“还有,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你的肾|源哪来的你还不知道吧?”

“你这么晚转院,号排在最后面,即使有□□也轮不到你。是我儿子到处托关系,他现在事业本来就处于低谷,还花了近百万给你买了这个插号的首位顺序,你能做手术保命,多亏了他!你女儿好,你女儿拿得出这么多钱吗?”

“对了,你儿子的事你还不知道吧。”

她话说到这里,孙明兰脸色一白。

“他当初找关系进去的那个软件公司裁员不要他了,是我儿子拜托我老公,才把他弄进世界五百强企业。”

“大哥,你有骨气说你没倚仗我们吗?”

“.…..”

她话音落下,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注射了安眠药沉睡的爷爷,戴着呼吸机略重的呼吸声。

许箴言到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一直沉默的程安好,红着眼第一次对乔芝月大喊,克制她不依不饶地打击。

“你够了!”

“我爸还病着……”

她话音落下,程兴国呼吸一滞,身体不自然地梗直,直直倒下,手捂着胸口,五官因为疼痛紧皱在一起。

急诊室。

从医生宣布患者因长期卧床有心脏有心梗隐患,刚才气急攻心突发心梗,刚从死门关救回来,整个人很虚弱,能不能活就看今晚能不能挨过起,程安好就一直陪在病床边,紧紧握住程兴国没插针的手。

中途,他虚晃着眼醒来,看见程安好,跟往常一样,笑了,满目温柔。

“爸,你挺住好不好,肾|源加急送过来,你挨过今晚,明天手术,一切就都好了。”

她把他的手贴着自己的侧脸,眼角湿滑的泪水,刚好没入他掌心。

“程程,爸不想手术。”

“你知道爸的性格,不该是我的东西,我要了,就算活下来,我也会难受一辈子。”

“而且爸的胸口疼得厉害,总觉得气有一口没一口的,可能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说着,他的手用力握了握她。

程安好瞬间泪流满面,拼命摇头,像魔怔了一样,一直在叫“爸”。

过了几秒,程兴国眼角夹着泪,朝许箴言看了一眼,许箴言心领神会地走过来。

情况发生太突然,刚才病房里所有人除了爷爷,都过来了。

“爸。”他嗓子哽着,这一声,叫得格外困难。

程兴国颤颤巍巍地从上衣前面的口袋掏出一张卡,递给他,是他曾经给他的那张。

“今天见着你本来想把这个给你。”

“里面的钱很多,我去银行查余额的时候被吓到了,但我一分没用。”

“我还是那句话,我程兴国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我只想程程幸福,从来没贪图过她另一半什么。”

“虽然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但我只想我女儿幸福,她过去二十几年过得已经够苦了,如果你不能给她,那就散了吧。”

许箴言紧握拳头,眼神紧绷着,想说什么,被她打断了。

仪器上的数据在快速变化。

程安好扑到病床上,紧紧抱住他,几乎是嚎啕大哭,哭得心碎,来来往往的人见者心酸。

程兴国最后笑着看了她一眼,心跳,永远停了。

程天骄哭得跪在了地上,心痛而无可奈何地,大喊了一句—“爸!”

很多年前,住在鞍马巷老房子里的小姑娘,因为赖床被妈妈责罚,罚站在门口,再也不会有一只温暖的大手,干完铺子的活回来,给她端一碗巷口最香的豆腐脑,哄红着眼地小姑娘一笑。

少年时期,每次她名列前茅拿到的奖状,再也不会有人特意搭着梯子,满脸笑容,珍惜且小心地给她贴在最高的没有掉灰的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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