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钟意秋又梦见了那末日般的一天,已经很久了,他不敢也不曾勾起一点念想。
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感知,只记得不能让别人看见这样的师姐,她总是笑语盈盈,文静娴雅的样子,不该是如此面目全非的悲惨模样。
他紧紧的关了门用身体堵在门板上不让外面的人推开,眼睁睁的盯着对面原本是花朵般的女孩,钟意秋从小就怕鬼怕死人,哪怕是离家很远的地方有人去世,晚上听见隐隐的吹拉弹唱办白事的声音,他都吓的不敢睡觉。
这样近距离直观猛烈的暴击,让他每一根毛发都颤栗的竖起,整个身体像是瞬间被冰冻住,任何一点轻微的动作他都能听到关节活动时咯吱……咯吱……的声音,但是最让他恐惧的却不是眼睛能看到的,而是躲在人心阴暗角落的肮脏和这一出真实发生在身边的人间罪恶!
直到校领导和警察赶到清理了围观的学生,强制破门才把他带出来,他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直接瘫倒在地。
肖鸣夜阻止他说下去,钟意秋心里无比感激,因为接下来的事情才真正是让他恶心到说不出口……
李静月自杀后,胡岩被抓了,关了半个月不到竟然就被放了,更可怕的是学校开始流传李静月并不是被□□的,而是为了分到好单位主动勾引胡岩,被男朋友发现了才羞愧自杀!
钟意秋和陈远,还有李静月的好朋友,两个女孩子,每天写传单陈述事实真相,揭露胡岩的罪行,贴遍校园的各个角落,被学校保卫处关了好几天。
联系广播台和报社,举报信一封封的发往各个相关单位,最终都是杳无音讯……
几个年轻人第一次体会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望,即便如此谁也没想过放弃,只想拼尽一切力量为朋友讨个公道,让恶人遭到该有的天理惩罚!
可笑的是胡岩的处理结果还没下来,他们几个的倒是先出来了,统统开除!
直到离开学校那天钟意秋才知道,李静月的父母和学校私下和解,接受教授的人道主义赔偿,师姐已经入土安葬……
在梦里,钟意秋依然清晰的感受到凳子和钢管砸在身上的疼痛,和父亲宁愿看他死也不愿见他这么丢人的恨意!
他下意识的躲藏,太疼了,实在太疼了,他活了二十年遭遇的所有疼加起来都比不过……
肖鸣夜努力了半宿才压下去的邪火被怀里人拱来拱去的身体又撩起来了,他咬着牙叹口气把不安的人紧紧勒住。
肖鸣夜几乎一夜没睡,钟意秋做噩梦一直睡的不安稳,到天快亮时才渐渐安静,肖鸣夜索性不睡了想起来早点做饭,却怎么都挣不开环在腰上的胳膊。
钟意秋扎在他怀里,轻柔的呼吸像羽毛一下一下扫在他胸膛上,肖鸣夜在心里唾弃自己,因为只有自己最清楚是不能挣开还是不舍得挣开。
在大锅里煮了米粥,又揉面烙饼,六子起床时饼刚出锅,里面香软外壳酥脆,他馋的不行,掰了一块就往嘴里送,烫的连声叫唤。
“秋儿昨天咋去你屋睡了?我等他那么久,等的我都不知道啥时候睡着了?”六子伸着懒腰抱怨。
……
“他说你睡觉打呼噜,吵的睡不着……”肖鸣夜镇静的说。
“哦……”六子有点委屈。
吃了饭一起去学校,今天要做最后一次演练,明天就要去镇里比赛。
深秋萧瑟,路边的野菊却迎来盛开时刻,一丛丛野蛮又任性的独自灿烂,清晨白雾弥漫,两个人若有若无的挨肩穿行在两边菊花盛开的道路上,像天地间只有彼此。
走到校门口时,钟意秋突然停住,他退后一步盯着门边“德营小学”的招牌认真的像是在思考。
肖鸣夜已经进去一步,见他没跟上,疑惑的回头。
钟意秋抬头不知道是看着肖鸣夜还是面对学校大门,或者是面对自己,说:“肖鸣夜,我想试试,做个老师。”
他已经是老师了,而且已经教了两个月的课,这话说的像是不知所云,但是他知道肖鸣夜懂他的意思。
肖鸣夜又退出校门,虚无的空拳包住他瘦削的手,说:“好。”
阳光像利剑穿透浓雾,照在他们谨慎又害羞到不敢紧紧相握的手上。
运动会那天早上七点就在学校集合,因为没有统一的服装,只能要求广播体操的队员都尽量穿白色的上衣和黑色的裤子,只有这两种颜色几乎每都能找到。
出发前最后一次演练,虽然有心理准备,可当他们脱掉外面的外套亮出衣服时,景象还是有些惨不忍睹。
有的穿了白毛衣,有的穿白秋衣,有的实在没有穿了临时改小的大人的白衬衫,还有个男生穿了件对襟的白粗布褂子,说是爷爷年轻时候的……
钟意秋觉得好笑又心酸,只得让他们把上衣都扎进裤子里,最起码远远看去是整齐的。
郑校长找了他们村唯一的大拖拉机,三十多个学生加上钟意秋和肖鸣夜,一车拉去镇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