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秋做了一场梦,梦见又回到了师姐出事那天,他一个人独自在宿舍守着师姐的遗体。他不敢面对她,只能趴在门上,又觉的师姐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后背,转过身背靠门板紧闭双眼,脖子里却若有似乎无的痒,像是有人在轻柔的吹气。
短短的十几分钟,他仿佛尝尽了一辈子的恐惧。
钟意秋以前看书时就常想,不管是哲人还是普通百姓,面对灾祸时安慰自己或别人,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一切都会过去的,时间能治愈所有伤口。
他也曾相信这样的道理,师姐自|杀,余博山坐牢,他们几个人被大学开除......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他原本以为自己渐渐忘记了,乡村的时光愈合了他的伤口。
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任何伤口都不可能被治愈,即使不再疼痛,伤疤也会在阴天下雨时隐隐作痛,提醒他曾经的惊恐万状。
钟意秋以为自己昏迷了很长时间,睁开眼时发现也不过短短的一两分钟。周春美在看到那只塑料凉鞋时的哭嚎,彻底击垮了他最后一丝希冀。
义叔脱了上衣遮在他脸上,却也无济于事,冰凉的雨水仍是浇的钟意秋清醒过来。
他被抬的放在深草从中,草叶割破了手臂,细小的伤口沾水后刺痒的疼。钟意秋缓了一分钟才明白过来状况,为了不让义叔担心,他使劲儿支着胳膊坐起来。
周春美认出了凉鞋,现在基本证实郑丽丽来过这里,至于是不是真的跳了河,大家都心照不宣,却谁也不敢说。
暴雨没有要停的架势,河里的水流越来越急,待在河边太危险了,村长在叫嚷着组织大家回去,明天再来捞人。
无论郑丽丽的家人怎样哀求都无济于事,这个情况下河里绝对是自寻死路,牺牲的没有任何意义。
周春美已经哭死过去,几个人抬起她准备回去。钟意秋没听见郑齐军的声音,不知道他是啥状况,接受了事实还是已经失去意识。
义叔担心他,拉住他手腕大声说:“我们也回去。”
钟意秋有些怔愣,胸口尖锐的疼痛叫醒他,脱了鞋提在手里,扶着义叔赤脚往回走。刚走没两步,后面突然传来七嘴八舌的惊呼声,他赶忙回头,只见抬着周春美的几个人,分不清谁是谁,一起滚进了河里——
有人在歇斯底里的大喊大骂,钟意秋听了个大概,是郑丽丽的爷爷,疯了一般扑向晕倒的周春美,两个人一起掉进了河里,因为路太滑,连带着把几个抬着她的人也带进了急流的河中。
老人失去了孙女,又想起来是因为什么原因造成的悲剧,抱着要和周春美同归于尽的决心,用尽全身力气扑过去的,掉进河里半天也冒不出头。幸好来的人多,都是壮劳力,十几个人一起跳下去,才把人又捞了上来,七手八脚的开始按压着抢救,总算是有惊无险。
啊——啊——啊——
今晚第一次,钟意秋听见郑齐军绝望的嘶吼。
回到家,肖鸣夜和王文俊都还没回来,钟意秋烧了热水,让义叔先去洗了澡,自己用剩下的水简单洗了洗。
他刚才在河边突然晕倒把义叔吓坏了,跟在他身旁关切的问,“你咋样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钟意秋嗓子干疼,咽了两下口水,说道:“没事,刚才胸口有点疼。”
义叔还是不放心,想再问问,被院子里郑校长焦急的呼喊声打断。村里在组织开会,郑校长叫他去一起,商量这事儿该咋办。
钟意秋马上扔了手里的毛巾跟在身后要一起去,郑校长衣服还没换,打着赤脚站在暴雨中挥手赶他,“你不去!人越多越乱,现在已经这样了,不敢再下河也不能出去找,你去也帮不上忙!”
钟意秋半个身体已经出了屋檐,瞬间被淋湿了,听了郑校长的话又不情愿的缩回去。
郑校长说的对,深夜暴雨中的噩耗,即便有再多人,也帮不上任何忙,只能等雨停,等天亮。
可是,天还会亮吗?
钟意秋望着瀑布般的大雨,怔怔的想。
肖鸣夜十点多才回来,路上有很长一段的泥土路,一下大雨就没办法骑摩托车,周律书本想留他晚上在那边住,他却不愿意,卷起裤腿脱了鞋,冒雨步行也一定要回来。
周律书没法,开了车送他。
送到大队院儿的门口,周律书没下车,倒车拐弯就走了,方款冬一个人在家,他也急着回去。
刚走没多远,忽然看见后视镜里,模糊有个人影在疯狂追车,他心里咯噔一下,虽然他是读过书的唯物主义者,但是在农村住的时间久了,难免见到一些无法解释的现象,这大半夜的别是撞见了——
周律书这人天不怕地不怕,见到这事儿还有点兴奋,想见识见识到底是个啥东西,盯着后视镜慢慢踩了刹车,等鬼影渐渐近了听见声音,心想,豁——这家伙还知道我名字呢——
结果等来的却是刚送回家的肖鸣夜——
“咋了你?”周律书想到刚才的臆想,控制不住的笑问。
肖鸣夜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一双眼睛却充满焦急的火焰,连暴雨都无法浇灭。
“周哥,麻烦你再送我们去趟医院,钟意秋发烧了!”
肖鸣夜回去见院子里黑乎乎静悄悄的,觉得有点奇怪。钟意秋每晚都会等他回来,就算有时候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但是一定会亮着灯,今晚这么大雨肯定是停电了,但是按说他会点蜡,此刻却一点光亮也没有。
这么反常,肖鸣夜心里没来由的有点担心,摸黑进屋,见钟意秋抱着薄被卷缩在床边。
他放下心来,悄悄过去想逗逗钟意秋,手刚碰到钟意秋就被烫了一激灵。
电光火石间,他来不及思考更多,第一反应就是跑出去追周律书,现在村里没医生了,烧的这么热一定要去医院,没车很难走。
肖鸣夜叫了钟意秋几声,竟然叫不醒了,想必已经烧迷糊了。他拍了拍义叔和王文俊的房门,屋里都没人,他顾不上那么多,拿了柜子里的钱包就抱人上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