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府的顽劣的小少爷,总有天会长大。就算是因着太平盛世,这过程来的晚了那么一些,总归还是成了人,杀过敌,见过血。
燕云峤从来也未同沈倾交流过战场上的东西,关于生死更是看的透彻,他骨子里流淌着名将世家的血,歌舞升平的大旗城也压不住。
沈倾在午后懒懒散散的靠在躺椅里闭上眼,春季的日光不那么热,反倒晒得人浑身都暖洋洋的,大旗的一年四季都分外明显。
院子有就快开满的杏花树,少部分先开出来的花瓣被刀锋划过,半晌过去了,也落不到地上,轻飘飘的只落在枪-头上,力道一拔,又飘上天。
燕云峤的枪法是前朝的靖国大将军所授,燕家家传。他爷爷打下来大半个北方江山,原本应该老来回大旗,就像如今的父亲一样,准备准备颐养天年,却到死都在飞沙关驻军。
那会儿在边关军营里,燕云峤才刚会走路没两年,就天天看着父亲和爷爷过招,后来现世安稳,父亲领兵训练,爷爷在家来指点他的枪法。
未及学成,新帝继位,前朝大将军不过一年,也随之离世。只有燕门的将军能有这么大的殊荣,将军离世,尸骨依先帝遗嘱从北方的飞沙关一路送到大旗城外的皇陵旁边立碑安葬,全城百姓,均身穿白衣以示哀悼。
帝王的心思从来都猜不透,燕云峤初初明事那两年,还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的家门锋芒太盛,自古以来名将都难有个长寿的善终。以至于后来都过了十七岁,还只能在定国府的一方宅子里使-枪,也逐渐冷静下来,有先生在,这样的时日在过上几十年也无妨。
“少爷的枪,歪了。”
沈倾突然淡淡的传过来一句。
燕云峤停手道,“什么?”
“你练枪法,心中总有牵挂,心里想着一处,眼里又看着另一处,手里还拿着兵器,这刀如何能利,枪如何能准。”
沈倾在躺椅里悠悠的睁开眼,还有些懒散困倦在眼底,分明是睡了一觉的样子,怎么能知道他练枪走神了。
燕云峤问道,“先生没睡?”
沈倾:“你在这枪法都走城外面去了,一阵阵的,我能睡着吗。”
燕云峤看了眼手里的兵器,“我在想祖父。”
“靖国大将军。”沈倾道,“十六岁出征,四年扫平凉北,三年收编西南各个部落,重新修筑边关防线,立传令台,加强军队兵器马力......一代名将,可惜走的太早,不然我也想拜访一番。”
“先生真的想去?”燕云峤突然问道。
沈倾点点头,“真的。”
“以后有机会,我带先生去探望祖父。”燕云峤道,“不过郊外的皇陵我们明天就可以去,只是哪里埋的,不是祖父。”
沈倾:“那是什么?”
“是他的枪。”
燕云峤转动了枪杆,上面密密麻麻刻得隐晦字迹还清晰可见,果然是用的太少了,他道,“燕家的枪,一代人,只有一杆,从生到死,只有这一杆。这件事只有我跟父亲知道,违抗圣旨的大罪,运回大旗的只是祖父的枪,不是尸骨。”
“这种事,少爷也能告诉我。”
沈倾摇了摇头,训道,“不知轻重。现在就多了一个人知道了。”
“先生不是外人,更何况,对于燕家的人来说,枪比人重要。”
燕云峤垂下眼,从小就拿在手里的枪-杆,别人可能都提不起来,他已经一丝重量也感觉不到,挥动自如,收放有致。
“现在想,祖父大概想的是,身死念存,在死之后也仍然做先帝的靖国大将军,保他四海安宁,太平盛世。”
沈倾这时侧过头去看他,却只能看到燕云峤的侧脸,长睫垂落,目光都在手里的兵器上。
英气逼人,身形挺拔,顶天立地。
他居然有些没来由的心慌,不过一瞬,就稳定了心神,道,“但愿真的是这样,君臣相合。”
燕云峤:“我的红缨还是先生穿上去的。”
沈倾听着也望了眼那枪-头,“还结实着吧,松了我再给你紧紧。”
“先生的手做不来这些事。”燕云峤摸了摸红缨穿过的小孔,“只有这个,是做的最好最结实的。”
“少爷的嘴一天比一天甜了。”沈倾轻轻笑了笑,“哪天把先生哄的姓什么都忘了。”
没有为自己正名的心思,燕云峤想了会儿开口道:“我想问先生。如果,假如......”
沈倾等了等,一手枕在脑袋底下道,“小少爷这是想干什么?明明是问我,倒把自己难成这样。”
暗暗捏紧手里的枪-杆,燕云峤抬起头目光定定的看过去,“如果先生是这个君……”
“胡说什么!”
还没说完就被沈倾厉声打断,燕云峤也怔住了。
沈倾闭了闭眼,再睁开又是平平淡淡的样子,诲人不倦的叮嘱,“这种话能随便说吗?好好的怎么活回去了,随便谁听见你还想好过吗。”
燕云峤:“我只是想知道,先生怎么看这件事。如果你是.......皇亲国戚,你还会跟我留在镇安府里吗。”
赤-裸的视线让沈倾身上有些不是滋味儿,他起身走过去,往燕云峤脑袋上拍了一下,“醒了吗?”
燕云峤摸了摸被拍过的地方,不死心的接着问,“先生先说说。”
沈倾捏着他的下巴四目相对,清清楚楚的道,“看清楚了,你不是靖国大将军,我也不可能是先帝。我不一定会一直留在这里,你也一定会从镇安府出去,就像你南下一样,这盛世,也是要人守的。”
“我知道。”
燕云峤握住沈倾的手背,道,“我愿守这山河,也想守住先生。”
沈倾扬唇笑笑,“好。不过先生有吃有喝,用不着你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