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赶来时跑得满头是汗,上次国公府的小厮去找他,还没这么火急火燎的,这次倒好,左催右催,说生病的是国公夫人。外头都在传,国公爷对夫人很好,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他家夫人回去还羡慕,说什么国公爷是男人典范,话里话外讽刺他收了通房,可把太医给气坏了。
面对国公夫人,他一点不敢怠慢。
太医赶紧给宋朝夕把脉,过了会,眉头紧蹙,“国公夫人因何腹痛?”
宋朝夕轻飘飘道:“也没什么,有人说我子嗣困难,必须喝符水吃丹药,谁知一喝下去就腹痛不止。”
各大世家都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可活这么多年,太医还是第一次听说国公夫人这样的身份,还要被逼喝符水的!谁那么大的狗蛋,也不怕国公爷怪罪?再说了,怪力乱神的事就算传的再玄乎,也多半是假的,国公府的人怎么这点辨别能力都没有?
太医顿时瞪大眼急道:“真是荒谬!要是喝符水就能喝出孩子来,还要大夫干什么!这些道士要真厉害,怎么算不出你已经有了身孕?让一个孕妇去喝符水催子嗣,我第一次听到这么滑稽的事,说出去简直让人笑话!”
他话说完,屋中登时安静下来。
老夫人和高氏齐齐对视一眼,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老夫人又惊又喜,容恒的孩子只是她重孙,宋朝夕的孩子才是她孙子,孙子自然比重孙子更亲近一些。她盼着朝夕的孩子盼了半年,如今朝夕的肚子终于有动静了,她当即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杨嬷嬷喜道:“老夫人,国公夫人有了!我就说国公夫人是好福气的,哪里需要喝符水!”
老夫人连连点头,眼眶湿濡,“太医,我儿媳怀孕多久了?”
太医这才发现她们根本不知道宋朝夕怀孕的事,也是,国公爷的孩子多金贵啊,要是府里知道宋朝夕怀孕,怎么可能让她冒险喝符水?“国公夫人已经怀孕两月有余了,胎儿一切安好,这次国公夫人受了不小的惊吓,一定要好好休养才行,切不可再出纰漏了。”
他话音刚落,扇门被推开,冷风卷着雾气,一袭官袍的容z沉沉走来。
昏黄的灯火下,他神色冷肃,给人前所未有的威压。
屋中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烛火跳动的劈啪声。
他眸色骤然沉了,冷声问:“太医,我夫人情况如何?”
京城前两日下暴雪,今日又起雾了,国公爷应该是骑马赶回来的,官袍都没换下,肩膀上湿了一片。可见他心里有多着急。也难怪,国公夫人比国公爷小这么多,平日肯定被疼着宠着,如今小娇妻生病,国公爷怎么可能不着急?看国公爷的面色肯定是不知道夫人怀孕了,若是知道一定会欣喜若狂吧?
太医于是笑道:“恭喜国公爷!”
容z眉头蹙得更紧,他跟皇上处理政务时,收到梁十一的消息说她忽然腹痛,便急急赶回来了。皇上还因此取笑他,他原以为她出了什么问题,可现在太医竟然对他道喜。
容z眸色渐渐缓了,“吴太医,莫非我夫人她……”
吴太医拱手笑道:“恭喜国公爷!国公夫人已怀胎两月有余了。”
老夫人责怪道:“你看你,你媳妇怀孕两月你都不知道,你还带她去泡汤,孕妇是不能泡汤的,幸好胎儿没受到影响。从今日起,我会吩咐小厨房准备适合孕妇的膳食送过去,你整日见不到人,实在不行就让朝夕搬来前院由我照顾吧!有我看着,还能放心些。”
她说了一堆话,容z却一句听不进去,他越过太医望向床上的宋朝夕。
宋朝夕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
老夫人招呼着太医出去喝茶,屋中瞬间安静下来,容z坐到她床边,脸上挂着前所未有的暖意。有容恒时他在外领兵征战,等回来时容恒已经一岁多了,陡然面对怀孕的妻子,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宋朝夕拉拉他的手指,挑眉问:“爷,你老来得子,高兴吗?”
容z失笑,他哪有她说的那么老,明明正值壮年,和她房事也和谐,她竟然还说这种话。但他确实比她大许多,她爱调侃便调侃几句吧。
他替她拉好被子,语气缓和:“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我自然高兴。倒是你,明明自己就是大夫,怎么怀孕两月都不知道?”
“我小日子一向不准,就没放在心上,倒是国公爷,我都怀孕了,你还怪我?”
他哪里是怪她,明明是太惊讶了,虽则他们成亲这么久,同房次数不少,有孕是正常的,可亲耳听到太医这么说,还是有些回不过神。她对孩子可有可无,他听说女子年纪大些生孩子比较保险,他希望她能晚一些,却不料还是有了。
“你今日怎么忽然腹痛了?”
宋朝夕不相信他会不知道,这府中城中国中,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但她还是添油加醋,从廖氏咄咄逼人到顾颜帮腔,再到老夫人帮她说话,全部告诉了他。
容z静静听完,才道:“剩下的事由我处理,你好好休息。”
宋朝夕点点头,廖氏是容恒的舅母,她不方便出手,否则也不会留廖氏蹦q到现在。有容z替她出手,就不止是内宅的争斗了,廖氏所在的毅勇侯府都要跟着遭殃,她说不高兴是假的。
等人走了,青竹和冬儿走进来,青竹低声道:“夫人,你真是神了,你怎么知道廖氏会请来云真道长,又会用这一招来对付你?幸好你早上诊断出自己有孕,才能反将一军,否则今日只能吃哑巴亏了。”
宋朝夕似笑非笑地盯着通红的指甲,她并不知道廖氏要玩什么花样,只是猜测廖氏一来肯定没好事。
但她确实是今早才发现自己怀孕的。她来京城后水土不服,小日子一直不正常,和容z成亲后第一次小日子,与前一次隔了两个月,这次迟迟没来,她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今早青竹端了一碗燕窝粥,她从前很喜欢吃燕窝粥,今早却莫名反胃,总觉得燕窝的腥味比往日大,青竹和冬儿闻了却说正常,宋朝夕这才察觉到自己味觉和嗅觉都比从前敏感了。要知道有孕的女子鼻子特别敏感,口味变化也大。她前世诊断过一个孕妇,怀孕后总嫌自己男人身上味道大,等孩子生了又一切正常了。
虽则医不治己,可大夫给自己把脉还是能做到的,宋朝夕便给自己把了脉,把完就发现是喜脉。她并未张扬,看到廖氏带了道士进来想污蔑她,她不动声色,想看看府中这些人都是如何反应的。还好老夫人虽则迷信了些,却比她想象中更讲道理。
她顺势喝下腹水,再假装腹痛,一切自然而然。
廖氏又不是正经亲戚,却日日来家中指手画脚,不说她就是老太太也早就看不惯了吧?她倒要看看,是廖氏这个所谓的亲戚重要,还是她肚子里的孩子重要。廖氏差点害了国公府的血脉,国公爷还能饶了她?
容恒顾颜和廖氏都在屋中等着。廖氏搓着手,满脸急色,她万万没想到宋朝夕会腹痛,总觉得宋朝夕在装可怜。可是方才她听到隔壁的说话声,国公爷似乎回来了,想到国公爷对这个妻子的维护,她忍不住一个激灵,怕得要死,生怕国公爷迁怒于她。
门吱呀一声,容z冷沉着脸走入老夫人院中的东厢房,他身材高大,身穿官袍,威严正盛。廖氏只看了一眼,便慌忙低下头,紧张得汗都下来了。容z脸色很难看,一定是宋朝夕跟他诉苦,可不过就是符水而已,宋朝夕还真是矫情,不就是想利用肚子疼来害她吗?太医来了,诊断出宋朝夕没事,她就不信宋朝夕还能反咬他。
“国公爷。”廖氏福身打招呼。
容z面无表情走进屋,将腰间的佩剑猛地扔到桌上,他坐在圈椅上,神色冷沉。
容恒有些担心宋朝夕,方才她脸色惨白,满头是汗,看起来很不好。
“父亲,母亲她情况如何了?太医有没有说她得了什么病?”
容z沉沉看他一眼,“你母亲她怀孕了。”
顾颜忽而震惊地看向他,失神许久。宋朝夕怀孕了?怎么可能呢,宋朝夕嫁进来这么久都没怀上孩子,怎么忽然间就怀上了?且还是在这个关头!宋朝夕原本就得宠,要是再有了孩子,那还了得!她这孩子生下来可是国公府的嫡子,若国公爷被吹枕边风,偏袒聪明伶俐的嫡子,容恒的地位肯定不稳!到时候国公爷跟宋朝夕和孩子才是一家人,她和容恒无形中被排挤在外,哪斗得过宋朝夕的孩子?
廖氏带来云真道长,她早就有所耳闻了,却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希望能借廖氏的手对付宋朝夕。她这个儿媳妇在府中处处受限,不方便出手,廖氏却不一样了,国公爷不是对程氏念念不忘的吗?肯定也会善待廖氏,廖氏若真能成了,得意的还是她和容恒。
可现在算怎么回事?宋朝夕竟然怀孕了,顾颜只觉得老天不公,怎么什么便宜事都让宋朝夕占了!
容恒也愣怔住了,声音干哑的厉害,“母亲怀孕多久了?”
“两月有余了。”
容恒这才讶异,之前府中兴师动众,给顾颜补身子,忙活了大半个月,直到今日,顾颜也不过怀孕两月不到,可宋朝夕竟然怀了两月有余,也就是说,宋朝夕怀的比顾颜还早。
父亲是武将,比他早似乎也正常,可他还是觉得不自然,就好像落后了一样,他明明比父亲更年轻,孩子却比父亲还小。转念一想又好似这样是应该的,父亲从小到大都极为优秀,在怀胎一事上优秀也正常的吧?
可容恒还是心情复杂。
顾颜却很不是滋味,她原以为在怀孕一事上扳回一城,谁知一切只是自己的想象,宋朝夕其实比她怀的还早,不过是没有诊断出来而已。婆婆怀孩子比儿媳早,儿媳还比不过婆婆,婆婆比儿媳厉害……她基本能听到府中下人的心声了。
更何况,她和宋朝夕同时怀孕,按照规矩,她这个儿媳还要去伺候怀孕的婆婆,按时给婆婆晨昏定省。
一个孕妇去伺候另一个孕妇,是人都咽不下这口气。
容z可不管他们高不高兴,他淡淡地看向容恒,语气不悦,“我问你!今日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要喝符水?”
容恒手心的汗都出来了,他已经极力拦着廖氏了,可廖氏就跟疯魔似的。廖氏毕竟是他母亲那边的,老夫人就算不喜欢廖氏到国公府指手画脚,可碍着他的身份,也不好多说,说到底是他没把这事处理好,让廖氏带了这个云真道长进来。幸好宋朝夕喝完符水只是腹痛,要是喝完后小产了,那他的罪责可就大了!那就不是照看不周,而是谋害手足了!高门世家手足相残是多么敏感的事,国公府子嗣本就不多,要是宋朝夕的孩子出问题,父亲绝对饶不了他!
“是我舅母带进来的,但是舅母也是好心,她看母亲一直没有子嗣,就想让道长帮着国公府改改风水,有助子嗣。”
容z眸色倏地沉了,紧抿的唇泄露出他真实的情绪。
“有助子嗣?我什么时候有子嗣还要你这个当儿子的管?你现在倒是能耐了,主意大的很,我房中的事你都敢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