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庭来上课的第一句话:“老臣曾经弹劾过郡王。”
林玄礼讶然,有点恼怒:“弹劾我什么事?我没听说。”看起来是被娘娘和六哥拦截了,也是,所有历史都说了,弹劾的奏折不会给被弹劾的人看,只有皇帝能搬出来感动某人。
“只怕贪图口腹,劳民伤财,采派劳役。后来见郡王不喜欢驼峰、熊掌、猴脑、猩唇、象拨、豹胎、犀尾、狮乳、雀舌、驴肝、海鱼这些珍贵之物,只在寻常米面上下功夫,才知道自己误认了郡王心性。希望郡王能始终如一。”
爱吃的人都在追求那些珍奇罕见的美味,一餐吃掉几万钱,把猎取原材料安排给百姓。老饕非要吃点别人都没吃过的东西,来彰显自己的身份。尤其是达官显贵,但凡吃点普通人吃的东西,就觉得自降身份,要吃不普通的东西呢,想吃点鸟雀,数百人就被摊派劳役了,得格外捕鸟。更不知道猎熊、捉猴子要死多少猎户。从古到今哪有美食家在糕点大饼炒菜下功夫,郡王现在与众不同。
林玄礼:“……”
啥毛病啊非要吃熊掌猴脑?
我就想烤点五花肉,加点洋葱。呜呜呜洋葱!
“公子宋因食指大动而弑君。易牙因烹饪而被信宠。晋代的何曾,日食万钱。晋人王济用玻璃做器具,蒸乳猪用人奶喂大……唐代二张碳烤活驴,给酱油饮,直到烤熟……近世奢靡者,鹌鹑羹用三百之鹌鹑,蟹黄包用河蟹数十篓。饮酒十斗,耗费粮食一石。”朱光庭话锋一转:“但也有好的。贤如伊尹,圣如孔子,也精通烹饪。老臣愿郡王有圣贤之心。”
“学生也情愿如此。”可累死我了。
林玄礼听他讲了一节《中国古代美食源流+奢侈史》,情不自禁的去炒了一份蛋炒饭,其中还有煎过的腊肠,用煎出来的油炒饭,撒葱花。
侍从端锅上桌,给朱先生分了一小碗。
“先生请,我最近很爱吃这个。”
一人一张小桌,距离接近两米,各自吃的干干净净,一厘米都不剩。
林玄礼这碗里还有用腊肠油煎出来的一点锅巴,非常焦香。
朱光庭考虑了一下,看郡王正直好学,虽然插话询问怎么做鹌鹑羹能耗费三百只鹌鹑,但是…还算融洽。“郡王那首七言《观城门悯农》,老臣已经拜读。有一事不明,请教郡王。”
林玄礼心说你咋还不走呢:“岂敢岂敢。”
“郡王在诗中,将自己与佛祖、人主并列,意带怅惘,莫非有参政、济世救民之意。”
林玄礼故作惊讶:“……没有,我就是凑字数的。”
别想跟我玩文字狱,我可以吹官家的枕边风。
朱光庭:“……??”
……
过了两天又出宫玩,看看还能不能遇见那个踢球很好的少年,或者是那个酒铺的漂亮少妇。骑着小马刚到大相国寺处,打算好好逛一逛庙会,看看王繁英能不能找来。
斜刺里突然出现一个人,拉住了自己的马鞍,转头又喊:“在这里。”
林玄礼捏紧了马鞭:“放手。”
跑过来一个中年人,白白胖胖,长得温和端方,看相貌真是个不错的人。跑到近前,打躬作揖,一个体前屈直接一拱倒地,抬起头满面堆欢:“十一郎,好十一郎,我几番请你,你都推脱不肯来,今日可见是有空了。”
“哦。是驸马都尉啊,我忙得很,我要和朋友游湖去,对你就是没空。”
围观群众绕成一圈,好传八卦的人早都把皇室周边八卦传的沸沸扬扬,京城百里之内都知道遂宁郡王非常讨厌这位驸马都尉。
王诜想,高娘娘都开始嘱咐吕丞相要准备急流勇退了,可见官家要当权,自己再不使劲奉承这位仇人,可就来不及了。“俺不知何时冒犯了十一郎,特意置酒赔罪,您赏下薄面来。”
“没有。”我今天要是不去,至多是无礼。我要是去了,立场也太不坚定。
王诜被噎的差点挂不住面子:“我及时得罪了十一郎?小郎君与我是亲戚,人有见面之情,今日我牵马坠蹬,请你过府饮酒,观赏歌舞蹴鞠,都不成么。十一郎与我之间,哪来无缘无故的深仇大恨呢?我与苏东坡还是好友呢!”
你都没见过你姑姑啊,你在这儿生什么气。
林玄礼幽幽冷笑:“东坡居士交的朋友很多,良莠不齐。放手!再不放手我打你了。”
“你打吧,只当是姑父我负荆请罪。”
然后……因为当街殴打姑父,被太皇太后申斥,扣光了三个月的俸禄,换掉了狄谏这个老师。
林玄礼气的七窍生烟:“直娘贼!我和王诜老贼势不两立!”
气的晚饭大吃一只羊腿。
宅了两天,被先生们疾言厉色的劝谏一圈。
开始群发信息:娘娘我好穷,哥哥我好穷,姐姐我好穷。
俸禄不算什么,也就是蛋糕店一个月的流水,但是很气。
赵煦也没有多余的钱财:“好了好了,别撒娇了。我也不能因此赏赐你,礼法上说不通,你也没那么缺钱。”
林玄礼赖在他肩膀上:“我心里难过。”
“你打了人,你心里还难过。那被你打的人高兴么?”
林玄礼卖惨:“哥哥,我没钱买柴火烧火了。”
赵煦笑道:“你把弹劾你的奏折拿回去烧火,够支应半个月的。”开玩笑,奏折都要备份储存。
刘清菁笑道:“官家~有钱监新制的钱牌——抵二百文,给十一郎拿一盒去玩么。”
她是真没想到,郡王真敢当街一脚把王诜踹的跌断了尾巴骨,又追上去踹断了一根肋骨。
也不知道是郡王太悍勇,还是王诜太不禁打。
……
高太皇太后对向太后:“哀家年老力衰,赵佶对哀家的态度都变了。以前怎敢这样不敬,听说他还到处去诉苦。”
向太后在他撒娇打滚哭穷之后,还给了两个金币,合起来一两重,能换十贯钱当零花。赔笑道:“小孩子脾气罢了,他喜欢他姐姐,就讨厌王诜,自己都说了要杀鸡儆猴。打了这个驸马,吓唬别的驸马。左右这个王驸马是没有公主心疼他的。”
高娘娘也不好再说什么:“唉。”
……
韩缜终于在过年前,回到京城,去叩谢天恩,老泪纵横了一番,收拾收拾选一个良辰吉日,开始打足精神给遂宁郡王上课。
都知道一个年方十岁的郡王不需要学什么,他学什么也用不上。
这就是给新旧两党一个博弈场,一个辩论的地方,说的话不是给郡王听的,是说给官家听的!普天下都知道,这是官家有意启用新党,又给郡王一个卖好的机会——将来等太皇太后归天之后,官家下令天下求贤,郡王最受宠爱,出来举荐自己的两位老师,官家就重用咱们,把暮气一扫而空。这样一来,既显得柔和不驳了太皇太后的立场,又能让郡王落一个举荐贤良的美名。
来上的第一课,须发皆白的老头背了一张古琴,徒步走的气喘吁吁。
林玄礼朝气蓬勃的迎到自己的小院门口:“韩先生,久仰。”
韩缜把古琴取下来递给旁边的女官,痛哭着拜倒在地:“戴罪之身,竟能重睹天颜,全凭郡王提携之恩,罪臣永世难忘。”
官家再给个机会吧!
林玄礼没拿到剧本,也没和他心灵相通,懵逼的扶人起身,韩缜还装不起来,被身高力壮的小胖子硬托起来:“先生哭错人了,是六哥指你做我的老师。”
韩缜哭拜在地:“罪臣竟不知是官家天恩,死罪,死罪,多蒙郡王开示,方认得真佛。”
客气了长达一炷香的时间,进门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