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的事。”赵煦坚决不承认那些谣言,太丢脸了:“那是在军中长期没见过女子导致的。”
刘清菁嘻嘻的笑:“是嘛。十一郎毕竟见过世面,真不成样的老太太可勾不上他。”
“好吧,许你在帷帐后面偷瞧。”
垂拱殿内外武士手持金瓜斧钺,威严肃穆,官家仍旧穿着那件日常的、半新不旧软绵绵的素色圆领袍——简单来说就是穿着家居服接见他国元首。
声声传召,召进来一个女子。
低着头有些微微的慌乱,不是普通命妇那种谨慎,也不是仆妇的怯弱。穿的也不差,头上西夏金冠,身上浅棕色的长袄——大宋风情,没有西夏风格的衣服。
进了殿门之后迟疑了一阵子,在武士要呵问之前,含含糊糊的叉手拜了拜,并没跪下:“外臣梁氏,拜见赵官家。”
赵煦的态度非常和煦,简直不像是对待一个阶下囚:“免礼,请起。久闻梁夫人盛名,想不到平生有相见之日。”
陛阶下的妇人抬起头来,三十多岁四十多岁的年纪,巧妙的装饰了一番,也难掩憔悴疲惫。看起来被俘虏的日子对她是极其严重的精神折磨,单纯只是被俘就可以算是侮辱。她有点不知所措,似乎是在啜泣认错和不示弱之间难以选择。一路上已经纠结良久,也不知道大宋会怎样对待她和西夏:“臣妾戴罪之身,多蒙官家宽宏雅量。不知官家何时肯放臣妾归国?”
赵煦微微一笑,不在乎她的长相,倒是很喜欢她这副努力活下去的样子:“那要等李乾顺乞和才行。”
梁太后一路上得不到任何消息,拿金簪去买都买不到,章相公深知最吓人的就是什么消息都不知道。这时候才听见只言片语:“难道他还不知悔改,负隅顽抗么?臣妾归国之后,一定教训他,绝不敢再生反叛之心。”
赵煦没空跟她说套话,直接示意曾布上前,和她谈一谈割地赔款的事。
要是谈妥了,大宋军队护送她回去继续当太后,要是没谈妥,那就装模作样的威胁要继续打。
曾布执掌枢密院,当然有资格谈这件事。
没那么容易谈妥,但赵煦不得不坐在这儿,心里盘算着辽国背后,波斯那块的战争,还有南洋的岛屿,常常用于流放犯人的琼州。
又想起和佶儿谈论这次主战还是主和时,他说的,一个伟大的国家,首先要有广阔的面积。谁不想要宁夏平原和燕云十六州呢?燕云十六州之一还成为了辽国的五京之一,叫人提起来就觉得心口闷痛。
梁太后本来什么消息都不知道,可惜一谈到国界线如何划分,她就敏锐的发现,距离自己被俘到现在,两边实际占有的分界线没有多大变化,看起来大宋已经暂时收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她索性拖延时间——西夏是属于她的,土地和百姓是她的钱,割让的一分一毫都叫她觉得自己亏钱了。
她虽然不懂军事,但她很懂怎么抓住权力,就一口咬定:“我虽然愿意重新议定国界线,但是现在没回国,人微言轻,说了不算。要等回去之后看轻情况才行。”笃定他们不敢杀自己。
谈了半个时辰。
赵煦坐的有点累了,看这个又精明又愚蠢的妇女还在争论‘道理’,微微有些好笑,舒心。
曾布知道怎么让官家开心,又有‘唐宋八大家之一的弟弟’的学识,轻易把梁太后从里到外,从生活到执政讽刺了一边,讲理也碾压,当面损人说的精妙绝伦。
梁太后做西子捧心状,奈何现在没权,没人哄她:“赵官家,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西夏曾有一位神仙降下,与妾身说了些关于国运的预言。妾本来不信,他说赵佶会封王,亲征西夏,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只有辽国的西京大同府‘非亲王不得主之’,宋主何曾让亲王有过实权。我当初执迷不悟,不肯信,没想到竟然成真了。”
赵煦神色微变:“哦?”要是十年前听说谶语,能这么解释,真神仙,五年前说出来,活神仙,现在就是马后炮啊。
曾布鬼使神差的问:“还说了什么?说没说西夏亡国之日?”
“有。”梁太后含泪道:“有客东来,至西而止,木火金水,洗此大耻。”
她又说:“不敢欺瞒官家,他还说了一句话,说的是大宋的将来。”
赵煦虽然不是绝对的无神论,但不想相信一个西夏道士捏造、一个西夏女人转述的大宋将来。“大宋的将来,不是几个妖道能预言的。”
梁太后高声道:“太白昼现,秦王当有天下。”
赵煦手里的把玩的玉猴子掉在衣袍上,差点滚下去。
曾布脸色巨变,心里突突乱跳,深恐不久之后发生什么,把自己牵连在内。
史官手里的笔险些惊的落地。
宫殿内外一片肃穆,大气都不敢喘。
这句话不是她自己说的,乃是唐朝武德年间,玄武门之变的前一天,傅奕对诡异天象写了一份解析的密奏核心就是一句话:‘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李渊起了杀心,次日是玄武门之变。
此秦王与彼秦王相同,都在军中很有威望,只是大唐的秦王麾下有智囊和猛将十几人,而大宋的秦王麾下一个才略过人的人都没有,但谁会注意这点细微的差别呢。天命这种事对于官家来说,总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更可怕的是,最近几年来,平均每年都有一次太白昼见,半个月前还刚有了一次。
《对灾异》曰:人君薄恩无义,懦弱不胜任,则太白失度,经天则变,不救则四边大动,蛮貊侵也。
《天官书》曰:太白昼见经天,强国弱,弱国强,女主昌也。
官家过去都以‘好的灵坏的不灵’、‘就是要打仗才导致天象变化’、‘真宗时期有那么多天书也不灵’来自我安慰,不信这个。
但梁氏这段话让事情变得很麻烦。
赵煦压着心头怒火:“梁氏胡言乱语,魔怔了,送回去好生调养。”
梁太后震惊了,那个辣手摧花的青年哪里好,怎么能让官家毫不起疑?
赵煦的指甲在桌子上划了划:“今日之事,不许外传。倘若在外面听见只言片语,都下天牢。”
众人连连称是。曾布又说:“枢密院一直在收集各国情报,并不曾听说有这样一段谶语。恐怕是梁氏随口捏造,为了报仇。”又赶忙补充道:“即便是真有人说这话,官家长命百岁,多子多福,秦王在京中安享富贵太平,自然不用担忧。”
刘清菁拧着眉从帷帐后面走出来:“她是说,我生不出儿子?女儿我都生了两个,怎么会!宫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承宠。哪怕我们真不行,十三郎还能生呢。”过继孩子当然选择同母弟的崽啦。
赵煦心累,摆摆手:“你别吵,让朕静一静。”主要是太白昼见有些刺人。
到晚上,赶在宫禁之前,十一郎飞马回宫。带着一小罐晶莹剔透的□□糖:“六哥六哥~看看糖,我知道你不爱吃甜的,但是这东西能让我暴富。我算了一笔账……有钱打西夏!”
赵煦沉吟良久,痛下决心:“你即刻启程,去大名府任监军,防备辽国南下。你在辽国也有些威望,你去,能让辽主知晓朕的决心。”
林玄礼兴奋疯了:“您已经决定要打西夏了?太好了!!我还可以吗?英英劝我老实点,记着点祖宗规矩。”
赵煦本来觉得很危险,不想让大宋冒险,现在决定赌一下天命。天命在我,我就能灭了西夏,天命在他,他能防御住辽国,如果不在他……战死沙场倒也是他的夙愿。
况且大宋的兵权分散,不像唐朝、北周那时候,大宋的制度决定了不可能兵变或黄袍加身,这是太*祖从自身经有些威望,螚让辽主验出发制定的策略:“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是亘古未有的壮举,难道朕不行么?”
林玄礼兴奋的一把抱住他:“我绝不辜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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