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皮》这本小说被改编成杂剧和诸宫调,在京城中上演了一幕幕催泪戏剧,佛道两家紧跟着推出宝卷,激情四射的演唱这种大段的押韵叙事诗歌,凭借文学创作和演唱技法打擂。
小孩子们戴的金麒麟、银麒麟护身符全都拿去翻修重做,把脖子做的长长的。画院的画师们都以这题目创作了许多大幅工笔、小幅白描、以及书籍插画。
宫中也招人进宫演这杂剧,演麒麟的是个漂亮到雌雄莫辩的少年人,穿了花色相同的衣裳,头上戴了鹿角。
第一场戏是和白胡子老头一起通过说唱来表演飞在空中时所见到的景象,天女散花,鸾凤和鸣,紧那罗凌空奏乐、迦楼罗翩翩起舞。
这是宫宴,林玄礼对这吉祥的开场不感兴趣,看朱太后兴致勃勃的看戏,就转过头来专注的和弟弟们聊天。九哥病重不能来,只剩十二弟和十三弟,三个长公主姐姐,还有他们的儿女,以及带进宫来的适龄少女。加上宫中前后三位皇帝的嫔妃,以及被叫过来陪着看戏的温氏和沈氏,足有四十多人。
看戏时吃的都是些精致且便于入口的东西,以及切好水果。
林玄礼和弟弟们聊了一会京城中的麒麟崇拜,顺便往嘴里扔了三个果盘,硬是吃饱了。扭头一看,太子已经在旁边捏着小手帕,红着眼圈,勉强按捺情绪。“小宝,你哭什么?还没演到那一段呢。”
“呜呜呜呜。”赵森本来还能忍一会,叔叔这一问,当时眼泪就止不住了:“儿臣昨天看了那本书,呜呜呜”好好看戏的日子不应该哭,但是这出戏太悲剧了。比他看过的所有英雄末路、冤屈似海、令人惆怅意难平的历史故事更可悲,这故事里都没有坏人!就连地方官也是个乐于助人的样子,和以前看的那些必然有大坏蛋的故事不一样。
朱太后乐不可支:“好孩子,快过来,到哀家怀里来。”
赵森挪过去,被老太太搂在怀里捏小脸。
林玄礼本来想大笑,又想起什么青少年心理健康之类的东西,不仅憋回去没笑,还赞许道:“看看朕的太子,心地仁善,让朕放心。”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朱太后心满意足的摸孙子的头:“要不然你别看戏了,回去写作业吧。”
赵森有点僵住了,还是想看,而且今天不想写作业。但说出来显得很不好学。
林玄礼:“别呀娘娘,不就是哭一会么,我听说京城中男女老少,看了这出戏的,全都泣不成声,还有哭昏厥过去的。可特意叫童贯多带了几条手帕。”
又看了一会戏。林玄礼后知后觉的发现,哦,被带进宫这些普通人家的,十岁到十五岁之间的女孩子,不全都是奔着太子来的,竟然还有人对朕暗送秋波!过分,过了十四岁的死线也不合适啊,当然了,像我这种英俊强大成熟的大叔吸引萝莉也很正常。
“太子什么都好,唯独有一点,现在让我很烦恼。”他长大的速度好快,王繁英有没有争权夺势的心,就不打算找个侄女外甥女什么的,弄进宫从小教育,也给太子准备个青梅竹马。
赵似捧道:“十一哥说的准是他的婚事吧,这子女的婚事,一向令人犯愁。”
长公主们纷纷附和:“是啊我们孩子也开始相了,还没相中。”
“太难了,多亏我只生了一儿一女。”
“咱们儿女年龄相近,别抢起来。到时候谁先看好了,都和娘娘说一声,按照先来后到排个次序。”
林玄礼听她们说了一会选儿媳妇的心得,不无骄傲的说:“当初我的婚事,可没让爹妈费心。自己就选好了。森儿在这一点上还是不如我的,哎,太子得好好学习,没空出去瞎逛。没有时间偶遇佳人。”
朱太后正专注的看‘小麒麟脚踩穷鬼’这一节,耳畔听见这句话,差点笑喷了:“噗,你这话说的,可真促狭。”
向姐姐若知道你说这话,她真是要哭了,你自己选的这婚事废了她多少心血,绞尽脑汁都让你听她的安排。先帝都帮着你弄虚作假,还说不叫人费心呢,真让她给你选一个都没这么累,可能也没这么干练。
没有人敢拿帝后两人的婚事调侃取笑,当面连议论都不敢,只好附和着官家得意的神情说:“天作之合。”“天作良缘。”“官家总能慧眼识英。”
继续看戏。
忽然有人过来禀报:“官家,太史令今早上摔了一跤,摔断了胳膊,上奏致仕。”
林玄礼皱眉:“这……”钦天监的长官太史令,一般来说都是国内的天文学家、数学家、史学家、文学家、绘画家、思想家、机械家就任。以前最好的是张衡、李淳风、沈括,这个水准的人。要是燕肃(精通天文物理,有指南车、记里鼓、莲花漏等仪器)或苏颂这样的人来做,那很不错,现在的太史令只是勉强就任,要找一个比他更合适的人还真不容易,要是找得出来,早就换上了!
“问问政事堂和吏部,让他们举荐人才。”
勉强有人可以顶上,但是大军开拔在即,计算良辰吉日的太史令把胳膊摔断了,这在那些反对出兵的人嘴里,肯定不是吉兆。今早上赶进度时候,还看见不少反对出兵的奏本,写的声泪俱下,坚定反对官家穷兵黩武,还是强行拿麒麟解释。
林玄礼认为这次出兵是必要的,可是扪心自问,哪一个被指为穷兵黩武的皇帝,在开始出兵时都觉得自己出兵是必要的,这就陷入了逻辑陷阱。
他也只能尽量公平无私的思考一下,发起这次战争,是否正确,是否有意义。
是的,是的,窃取火器的机密必须死!不用等我研究出烧煤的飞机,我现在就去轰炸你们。
命令送到政事堂,韩忠彦立刻叹了口气。
徐绩:“太史令受伤,这就是不应该出兵的证据。”哪怕再有五年时间休养生息,赋税和人口都能有一个大幅度的提升。百姓服劳役的数目有限,今年的劳役改成运送粮草,就有很多别的事不干或者少干,地方官要是强逼着人去做,又会影响收成。出兵不是单独一件事,是让整个国家的生产发展都暂时停滞的大事。西夏人躲在山里,平原上的军队,要想消灭躲在山里熟门熟路的军队,耗费的时间不知道要多久。
那距离遥远,运送粮草途中就要消耗大量粮草,山上又易守难攻,羌人和苗人躲在山上都不容易消灭,何况是西夏的军队。这场战争一旦超过六个月,官家六个月还没回宫,局势就会失态,如果这场战争持续一年以上,就必须得给百姓加税,或是加印交子,这两件事都非常糟糕。官家不能既想要低赋税、不超发交子,又想连年征战,世上没有这种好事。可惜道理都说了,官家却被西夏胆敢派人刺探国家机密的事气昏了头,听不进去。
韩忠彦又叹了口气:“不问苍生问鬼神?麒麟的生死与战争无关,官家既然要打,就是必然的。只希望能够速胜。”
“不问苍生,不问鬼神。夏季不适合进宫。”徐绩低声喃喃道:“夏季草木茂密,雨水丰茂,食物太多,山火反倒不多。李乾顺不傻,他不会亲自上阵和官家真刀真枪的对阵,他只会躲,会跑,等到局势危险时先行逃跑,只要没俘获这个西夏王,战争就没法结束。哪怕李乾顺只带着几百人躲进深山密林里,那就完了,几万人搜山也找不到他。”
韩忠彦冷静的说:“别担心,实在不行官家还会放火烧山。”
徐绩露出了更惊恐的神色。放火烧山这种事,谁能确定山火蔓延的方向呢。
韩忠彦继续叹气:“官家心意已决,你我听命便是。早些打完了仗,才能回来休养生息。”
“但愿如此。”
魏季礼头疼的往太阳穴上涂清凉油,问内侍:“官家在做什么?”
内侍道:“官家和王娘娘在升平楼大宴宗亲,陪同朱娘娘一起看戏呢。”
魏季礼又问:“看的什么戏?”
内侍:“《麒麟记》,连台大戏,要演到下午去。相公们若要进宫面圣,恐怕不太方便。”
这戏从上午演到下午,演到了最后大结局的时候。
王繁英在演到第四本的时候过来看,看到最后也感动了:“呜呜呜呜太感人了!赏他们。”
林玄礼泪眼朦胧的问:“你没事吧?”老婆的硬气大佬人设崩塌了。
王繁英抽抽鼻子,喃喃道:“想起一桩往事啊。”不是她亲眼目睹的往事,而是每一个宇宙里,总会有类似的传说。最善良最孤独的生物毫无保留的爱着世人,以一种崇高伟大的精神甘愿赴死,这或许是因为每个世界的人都缺乏着安全感,又或者是每一个世界都对高尚有共同的观点。
她没干过这种崇高伟大的事儿,通常拯救世界也不是一两个人能负担起来的,但这样的故事串联起的许多记忆。
赵森问:“婶婶你说什么?”
王繁英:“历史故事。历史上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林玄礼开玩笑道:“那可以称之为麒麟才子了。南朝徐陵可当不起麒麟才子的称呼,我看他还差得远。本朝倒有一个人,可以说是。”
众人知道他说的是狄青,但是跟着官家腹诽仁宗皇帝,容易惹麻烦。不跟着官家一起腹诽,怕官家觉得不满。
哭到停不下来的太后被太妃们簇拥着去补妆,宗室们各自散开,戏班子领了赏准备晚上的演出。
一些小姑娘们发现官家和太子只看过来几眼就不再看,而另一些小姑娘全程认真看戏,抱在一起哭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