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汪平的敬业。
还有汪平的天赋。
最令人恐怖的天赋——汪平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能够带自己入戏的人。
不过。季走闭着眼睛想。今天恐怕不太可能入戏。
毕竟萧存灯是一无所知,但季走却读过剧本,他知道下一阶段会发生什么,当然不可能和萧存灯融为一体。
但是这也不重要。
季走从来不靠入戏演电影。
“好的,季走开始。”
听到导演命令的刹那,季走抛去了繁杂的想法,沉入戏剧之中。
半个季走的灵魂飞上片场的上空,和以前数场戏一样,居高临下俯视演戏的季走,评判他的每一个动作表情优缺。
房间里面,灯火摇曳。
萧存灯揉着眼睛爬起来,迷迷糊糊之中,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
萧存灯伸出手,摸了摸自己旁边的空着的床铺——那里已经凉透了,说明叶明怀出去挺久了。
“……又跑哪儿去了。”萧存灯蹙眉,轻声嘀咕,从床铺上爬起来,刚刚穿好鞋,房门就被一把推开。
叶明怀推门带起的风吹动新装上的纱帘,也吹动了室内的烛火;灯火闪动,纱帘明暗变化,美不胜收。
萧存灯愣愣看着叶明怀。
只见就在一瞬间,刚才还红着眼睛,心如死灰的叶明怀把手往后一背,马尾晃了晃,露出一个明媚笑容。
“师弟。”
叶明怀倏然笑起,配合他的笑容,那一刹那,灯光师调亮群灯,所有阴霾,当即一扫而空。
“啪。”
季走感觉到,飞在空中的半个灵魂也猛地消失了,它向季走飞来,和季走融为一体。
季走入戏,成了萧存灯。
萧存灯抓住了叶明怀进来一瞬间的情绪不对,蹙眉问:“师兄,你去哪儿了?”
“能去哪儿啊?”叶明怀轻松笑道,“无非就是刚刚睡不着,出去散散步,本来也想邀请某些人的,可谁知道某些人一杯倒,睡得跟猪一样。”
“我就只能自己出去咯。”
在萧存灯看不到的叶明怀背后,叶明怀拿着短刀的手轻颤。
萧存灯凝视叶明怀,从他的眼睛一路往下,看向他颤抖的肩膀,问:“师兄,你背后藏了什么?”
……藏了师父以死相逼,让我杀你的小刀。
叶明怀闭了闭眼睛,把所有的痛苦隐忍在这一闭眼之中。
叶明怀从身后把刀取出来,睁开眼睛,笑着给萧存灯展示:“小刀啊,想吃水果就顺手把刀拿回来了——喏,文林果,你吃吗?”
叶明怀一边说,一边走向窗沿之下,摆放着文林果的果盘。
萧存灯的目光紧紧跟随他,叶明怀肩膀僵硬。
叶明怀装作如常地走到窗边,拿起一个文林果,刚刚下刀,刀尖碰到文林果的刹那,文林果便黑了一小片。
对了,短刀淬了毒,他们一定要杀死萧存灯……
身后是萧存灯探寻的目光,掌心是变黑的文林果。
叶明怀咬住牙齿,眸光几转,忽然想到了什么。
叶明怀一把将短刀插进文林果中,把文林果往果盘中一掷,笑着转过身来。
叶明怀广袖盈风,拿宽大的衣服挡住水果,笑着说:“哎,不想吃了。”
萧存灯重复:“哦,不想吃了。”
叶明怀知道萧存灯心中有疑惑,暗暗咬牙,还是笑着:“对了师弟,你不是说想去游历山川,当个大侠么?我觉得择日不如撞日,咱们现在就走吧。”
“……现在?”
“对。”叶明怀坚持,“说走就走,咱们给师父留封信,晚点再联系他。”
萧存灯没动,只是把叶明怀看着。
“快点!”叶明怀看他不动,语气难免着急了起来,“收拾东西,赶紧走,你不听师兄的了吗?”
萧存灯:“……”
叶明怀状态不对,但萧存灯也猜不出究竟是怎么了,他慢吞吞地站起来,低声道:“师兄别生气,我这就整理东西。”
游历山川并不是随便出去住几天,萧存灯做事情向来有条理,但他刚收拾好了金银细软,叶明怀便快步走到了他身边,将包裹一裹,扔进萧存灯怀里。
“这些就行了。”叶明怀一把拉住萧存灯的手,“出去再买——行侠江湖,带多了婆婆妈妈的。”
叶明怀的手指尖冰凉,萧存灯被他拉住时冻了一下,看了一眼叶明怀焦急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去。
只见室内灯光暗处,刚才那只被插了短刀的文林果……
倒也没什么变化。
萧存灯收回了目光,跟着叶明怀疾步走出房间。
萧存灯没看到的是,其实就在暗处,藏在好几个文林果后,有一个文林果已经完全腐烂了。
刚才叶明怀冲到萧存灯身边前,拔出短刀,换了一个果子。
两个人匆匆出去,屋子里来不及收,东西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叶明怀紧紧抓住萧存灯的手,疾步往前,直到,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
“好啦,季一遍,和汪一遍,请过来吧。”
吴光霁的表情非常轻松。
季走和汪平拍戏经常一遍就过,吴光霁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他才敢浪费时间折腾什么纱帘,纯粹就是两位演员给惯的。
“行啊你小子。”吴光霁拍了拍汪平肩膀,给他搬凳子让他坐。
“嘿嘿,导演,请多指导。”汪平在椅子上坐下,眼睛还有点红血丝,专注地看着监视器回放。
“指导没什么指导的,你就按你自己的想法走吧。”吴光霁指了一个角度给汪平看,“等会儿再来一次,从这个角度拍。”
“完全ok。”
“好,那你现在去补一下这个镜头的特写。”
吴光霁安排汪平安排得有条不紊。
汪平刚准备过去补妆,按吴光霁的要求拍藏文林果的特写。
走过季走的刹那,却看见他家学弟呆呆地站在那里,似乎还在晃神。
季走是在晃神,他人虽然走到了吴光霁身边,但是他属于萧存灯的部分,还留在那条刻意关灯的漆黑走廊上。
季走还没出戏。
“师弟。”汪平端详了季走一会儿,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嘿,学弟?”
两个不同称呼的呼喊把季走拽了出来,季走看向汪平,表情有点木。
“怎么了汪平哥?”
“还问我怎么了。”汪平笑起来,“戏完啦,出戏啦!”
汪平一边说,一边笑着往置景处走去,喃喃自语——“这就是影帝的入戏吗?不愧是影帝。”
季走看着汪平的背影,半晌,低下头,摇着头轻轻笑了笑。
这和影帝无关,是你带着我入戏的啊。
吴光霁还汤宏图还在看回放,两个人低声交流,季走也凑过去看监视器,刚好看见汪平把刀插进文林果中,转身振袖,眼神变化的瞬间。
“汪平哥演技真好。”季走轻声道。
吴光霁和汤宏图停下交流,向季走看来。
季走抬头,看向两位业内大师,有点说不出的骄傲,对他们说:“汪平哥真的天赋过人,是不是?”
吴光霁和汤宏图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吴光霁转向季走,轻咳一声:“你……真的这么想?”
季走:“……有什么不对吗?”
吴光霁没有正面回答,笑着看了看汤宏图,把皮球踢给他:“汤老觉得呢?”
“嗯……”汤宏图考虑了一下,目光温和地看向季走,“小季影帝相信我看演员的眼光吗?”
季走心微微一沉,却还是点头。
“当然。”季走说,“我相信老前辈的眼光。”
“好的。那我就直说。”汤宏图说,“你这种的,是我见过的演员中,万里挑一……哦不是,千万里挑一的天赋演员。”
“但是汪平小友,他不是。”
汤宏图说话期间,汪平已经在监视器中出现,他的眼睛不够红肿,便自觉地揉眼睛,收放自如地流泪。
汤宏图看着汪平的眼泪,轻笑:“当然——努力如果可以算是天赋的话,那他也算……有天赋吧。”
·
这场戏整体场景拍完,各种细节,镜头全部拍完,花了三天。
三天完成后,大家就要收拾包裹一起转场到四川他们的另一个影视基地,拍摄叶明怀和萧存灯逃亡之后的外景部分。
大家都要收拾和休整,下戏后就各回各房间。
季走不喜欢别人碰他东西,说是自己收,但是整整半个晚上,他都只是躺在床上,反复思考那天汤宏图那句话。
季走手中把玩着他们初见汪平送他那只土陶罐,听着门外进进出出的人声,脑子里浮现出诸多场景。
第一次试镜,汪平跌入水中,控制得很好的水花。
那必然是一遍一遍磨砺过后,才琢磨出来的漂亮镜头——他已经把自己的身体训练到了肌肉记忆,才可以不断重复那样的完美。
等到他从水里捞上来的时候,已经累得虚脱,只能躺在地板上喘气。
那天晚上,汪平第二天就要和汤宏图对戏,他不好意思地请求季走帮忙。
一遍一遍打磨剧本,最后一遍臻至完美之后,精神放松,汪平倒在沙发上熟睡时绵长的呼吸。
还有哭戏……
收放自如的眼泪,一开始汪平也哭不出来。
只是练过了很多次之后,那双很漂亮,光是被闪光灯拍几下就能赚钱的眼睛肿得必须冰敷之后。
汪平哭到停不下来,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颤抖。
还有汪平每一次露出笑容,蹦蹦跳跳飞向剧组棚内辉煌的古建筑,穿行在高楼玉宇之间,成为那里最耀眼的存在。
“努力如果可以算是天赋的话,那他也算有天赋吧。”
可是,是付出了多少努力。
才换来了这种,有天赋的人,可能踮一踮脚就能够到的境地呢。
季走从床上坐起来。
他不能再等在这里,一种强烈的思念向他涌来,他想去见汪平,现在就去。
季走把陶罐摆在柔软的床中间,披上一件毛衣越过走廊,疾步冲到汪平门口。
季走抬起手,刚准备敲门,汪平的房门就往内一敞。
汪平出现在门内,他应该是刚刚洗了澡,头发柔软地贴在脖间还没吹,浴袍也没系好。
松松垮垮地,露出了大片锁骨。
这件衣服比汪平本人大了一个号码,本来就是v领低胸的睡衣,现在敞得几乎一览无余。
季走压着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汪平哥,衣服。”
“嗯?”汪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睡衣,伸手把衣服往下拽着看了看,没发现任何问题,“衣服怎么了?”
“衣服穿好。”季走咬牙道。
“害,穿好干嘛啊,反正等会儿都要脱——季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