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达带人冲到村口的时候,正前方的恩荣牌坊下面已经围了一群人了。看远处的田埂和一旁通往镇子的路上,陆陆续续还有不少人正匆匆赶来,天气再热也阻止不了广大群众追求八卦的心情。
一个由十几辆驴车组成的车队正停在牌坊下头,最前头一辆车上跳下一个高大的男人,长得颇为壮实,带着一股朴素的憨厚之气。
他单手叉腰,对着邱家的方向大声吆喝着什么,听声音很是愤怒。
男人身后的驴车上,一大群正值壮年的大小伙子纷纷跳了下来。
其中十几个人先是将最前头的粉壁小驴车围起来,剩下的都跑到了牌坊下头。
他们个个都是虎背熊腰,圈着手,对着赶来看热闹的邱家村民怒目而视。
原来这魏家是在徽州做石灰矿生意的,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年轻壮劳力。随便叫一声,都能带出百来号人。
看来那个小马车里坐着的应该是魏家的女眷,很有可能是魏小姐本人。不得了不得了,这气势莫说逼婚了,寻仇都绰绰有余。
万达看得浑身一个激灵。
“邱家人呢?我们要找邱家管事的!”
“让你们家主人出来!”
几个看起来是带头的男子插着腰嚷嚷着,要邱家快点来人,给他们一个说法。
“要了命了,看来魏家这次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万达忧心忡忡地说道。
这群人非但来势汹汹,而且还是“有备而来”。
见吆喝了那么久,也没人出来给个说法。那个为首的壮硕男子,居然从车上拿下一柄大斧子。
“这牌坊是朝廷赏赐给有德之人的。但是邱家背信弃义,嫌贫爱富。邱家的儿子高中之后,就违背婚约,抛弃我妹妹,改攀高枝去了。他们哪里配得上这个牌坊?来人啊!大伙一起上,给我砸了它!”
说着,那一群小伙子纷纷撸起袖口,拿起一早准备好的铁锹、锤子、榔头,冲到牌坊下头,“叮叮哐哐”地开干了起来。
好好的村口一下成为工地。
“好家伙,原来他是小邱的‘大舅哥’!”
万达指着那个大小伙子惊奇地说道。
本来还在看热闹的村民们看到如此情形,有人赶忙上前制止,毕竟这个牌坊是全村人的脸面,不止邱母一人所有。
还有两个眼尖的村民,见到了锦衣卫一群人,试图跑来向他们求助。
“大人,这事儿咱们管不管?”
一个锦衣卫凑了过来,低声问万达和杨休羡两人。
按说这种人家的“家务事”,他们锦衣卫本不该过问的。
但是这毕竟和小邱大人有关系,小邱大人又在北镇抚司膳堂混了那么多年,还和他们合作破了几个案子。
他和万镇抚关系又那么好。正所谓“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嘛……
“别急,再等等……”
刚才走过来的时候,万达就感觉这事情有些蹊跷。
按说邱子晋回乡也有一段时间了,又不是今天第一天到家。
魏家的人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来闹事呢?
而且一出手就是要拆牌坊,目的性也太强了吧。
“大人,看那边!”
杨休羡指着从南边赶过来的一群人。
三五个丫鬟围着一顶挂着青色薄纱的小轿子正沿着村前的小路而来。
走在最前方的是个管家模样打扮的长者,身后跟着两三个小厮,一个老婆子。
这老头子走的飞快,后面抬着轿子的轿夫几乎都跟不上他的脚步。
“那个登徒子在哪里?”
老头喊得极大声,整片田野里都回荡这他充满怒意的声音,“让邱家把那个登徒子给交出来!”
“是谁‘登徒子’?这群人又是谁?不是吧……”
万达定睛一看,认出了小轿子旁跟着走的那几个丫头——不就是那晚在花园布置纳凉席位的那几个么?
“荣家的人怎么也来了?邱子晋……你这个芝麻汤圆,太黑了。”
看到这里,万达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这分明是邱子晋故意设的局,让这场换婚闹剧在这个代表邱母毕生追求的牌坊下面来个彻底的清算。
为什么选择在今天——因为明天要抓捕梁太监,等梁太监到案后,他们就要回京城审案去了,事关贡品耽误不得。
“时间管理大师”邱子晋真是厉害——办案,抗婚,两手同时抓,两手都很硬。
“那小子他人呢?”
万达四下打量,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田间的一个瓜棚里,望见了正躲在里头的邱子晋。
“小坏蛋,这两家人家都要为了你打起来了,你居然还躲在这里。”
万达三两步走了过去,一把拉住邱子晋的领口,“你是要弄的天下大乱么?”
“大人,消消气,天气热,火气别那么大。”
邱子晋笑嘻嘻地掏出扇子给他扇了扇风,“我娘来了么?”
“还没,我看到有人往你家方向报信去了,应该很快就出来了。”
万达放开邱子晋的衣领,万分不解地看着他,“你到底想把事情闹到什么样子?”
“大人,我说过的。求求你,帮帮我。”
邱子晋抬起头,好看的凤眼里满是哀求之色,“邱子晋无以为报,惟愿终身侍奉君王,侍奉万大人左右。”
“有一说一,我可用不着你……”
万达尴尬地摆了摆手。
心想虽然小邱你很不错,不过我还是欣赏广怀这样的类型……
“小邱你是真想一次性做个了断么?就算是和父母决裂也在所不惜?哪怕以后在朝中为清流所不容,也要执意如此么?”
“吾虽九死而不悔。”
邱子晋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我帮你!”
万达伸手,重重地拍了拍邱子晋的肩膀。
“既然如此……脱-衣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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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身着一身红色官服,头戴乌纱帽,脚蹬皂底靴的万达,和换了一套武将打扮,腰间配着跨刀的邱子晋出现在杨休羡身前的时候,饶是见过再大风浪都面不改色的杨大人也瞪大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两位大人……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围在杨休羡身边的锦衣卫们,也是无语。
这两位大人怎么那么喜欢换装呢?
上次换女装破白莲教的案子还不够过瘾么。
小万大人行为跳脱就算了,小邱大人怎么每次都跟着瞎胡闹。
莫非北镇抚司膳堂里的饭菜吃多了,小邱大人也跟着“近墨者黑”了不成?
“别问那么多,你们一会儿配合我就是了。”
万达嘻嘻哈哈地拍了拍杨休羡的肩膀,突然觉得自己穿着这样的官服要表现的稳重点。
于是他正了正头上的乌纱帽,又理了理腰间的白玉革带,对着呆若木鸡的锦衣卫众弟兄拱了拱手,尽量把自己表现的“文质彬彬”些。。
他和邱子晋只相差一岁,两人都是少年身段,长得也差不多高。按说邱子晋的巡按官服穿在万达身上并不突兀。
但是不知道为何,在场的人都觉得有一种诡异的违和感……说句不太中听的话,有点“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的感觉。
“邱家的人都死绝了么?再不出来,这牌坊我们可就真推到了啊!”
魏家的小伙子们干起活来很是麻利,不一会儿时间就在牌坊下面挖了两个大坑。
魏家大舅哥对着自己的双手“呸呸”唾了两口唾沫,将衣服的下摆往腰带里头一扎,走到牌坊的石柱下面,弯下腰就要将柱腿拔起。
“住手!”
万达大声呵斥着,撒开腿往牌坊地下跑去。
锦衣卫们互相看了看同伴们茫然的神色,最终决定跟着自家大人一块“瞎胡闹”,挽着腰间的佩刀,跟着跑了过去。
“哎……你们两个真的是。”
杨休羡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看着一脸讨好表情的邱子晋。
别说,小邱穿着锦衣卫的便服也挺好看的,至少比万达看起来像个“官”。
杨休羡一贯拿他的星海没有办法办法,只好跟邱子晋两人慢慢地踱了过去,且看小万大人如何“表演”。
“你是何人?什么来路?”
这边魏家大舅哥只差临门一脚就能“倒拔牌坊柱”了,突然被人打断,不情不愿地直起了腰杆。
“你又是什么人,敢这么对我家大人说话!”
万达这边刚使了个眼色,站在他身后的锦衣卫就指着魏大哥大声呵斥道。
“哎,这不是那个锦衣卫的大……”
旁边有之前见过万达他们一行人的村民,刚要将他的身份抖落出来,就被其他的锦衣卫们赶到一旁去。
“敢议论大人,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退一边去,后退,后退。”
见到这群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士兵作势拔刀的恐怖样子,村民们顿时吓得不敢吭声,往后退了几步,只敢远远观望。
“你……你是……”
魏大哥应该是没见过邱子晋本尊的模样,见到眼前这个十七八岁,身着官府,带着一群兵马的少年,迟疑地问道,“你就是邱巡按么?”
“你说呢?”
万达趾高气昂地抬起下巴。
“好啊,原来你就是那个‘负心汉’!你站着别走。妹妹!”
魏大哥指着万达讨打的脸,将一大筐脏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跑到了驴车的一侧。
从万达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见一双小巧的素手掀开了车帘,魏大哥把脑袋凑了过去,兄妹两人嘀嘀咕咕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你,你就是邱家的那个登徒子?”
这边魏大哥还没跟邱小姐嘀咕完,这边荣家的老管家上前一步,想要拉住万达的官袍。
他的手还没勾到衣服的边儿,万达身后的锦衣卫一个箭步窜了上来,将他按到在地。
“居然敢对大人动手,老子这就卸了你的胳膊。”
嚣张跋扈,气焰熏天的模样,简直就把“朝廷狗官”四个字刻在脸上。
“你这个登徒子,枉你还是个‘官’,居然如此仗势欺人。”
那老管家被压在地上还不忘对着万达骂两句。
“骂谁呢,我可是你未来的‘姑爷’,对‘姑爷’客气点。”
万达示意校尉将老管家放开,跟在荣小姐身边的两个丫头急忙上前将他扶住。
“你这狗官什么意思?这么说他们就是昌平来的那家人?”
魏大哥和妹妹说完话,正好走了过来。听到万达这番言语,如何还不明白对方就是邱家之后订的那么亲事。
大舅哥可是真的气的暴跳如雷。
就在前几日魏家突然收到了一封匿名投信,说那个抛弃他妹妹的邱子晋现在衣锦还乡,不日要和昌平来的荣小姐成亲。
为了这门婚事,去年魏小姐就大病一场。如今看到这封信,又被气的哭了一整夜。
魏大哥是个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火爆脾气,早就想要给妹妹出这口恶气。如今被这封信彻底挑出了火气,干脆带人打将过来,要彻底给这户背信弃义的人家一个好看。
他特意将矿上的兄弟们都带了过来,存心想要拆了邱家的牌坊,再将这个狗官给打一顿,把他们邱家的脸踩在地上,让大家看看做“负心人”是什么下场。
结果魏小姐刚才坐在驴车里,偷偷往外望了一眼,就被这身穿官服的俊俏少年给吸引住了。
明眸皓齿,顾盼生姿,少年巡按长得过于出色,让魏小姐决定“不计前嫌”,给这位邱大人一个机会,只要两人按照从小的婚约成亲即可。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
没办法,疼爱妹妹的魏大哥虽然心里愤怒,也只好认下这个“妹夫”来。
“我告诉你,想退婚,没门!这亲事你结也得结,不结也的结!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了。我这次就是送我妹来邱家和你成亲的。嫁妆什么的,过几天就送到。你们找个好日子,先拜堂再说。”
本来打定主意来“寻仇”,突然半道成了“逼婚”,让跟着魏大哥来的那群小伙子都顿时傻了眼。
“轮得到你们?这是我们荣家的‘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