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万达看的清清楚楚,男人的两只衣袖乃至前胸衣襟都蘸有透明的粉末。
虽然很细微,肉眼极难分辨得出来。现在是正午时分,夏日的阳光穿过窗户反射在粉末上,还是能看到细小微末的反光。
会是他们商量出的那个“东西”么?
万达眉头一皱。
一顿饭吃的季司业唐主簿一行人-大呼过瘾,忙碌了一个上午总算稍微有点回报了。
正在后厨水池边洗碗的万达被表情一脸复杂的老李叫了出去,说司业他们有话问他。
这个人不愧是锦衣卫出来的厨子啊,手艺果然不错。但是也不能好到抢自己饭碗的程度吧?
老李看着正在往围兜布上擦手的万达,心情有些不爽。
“李大哥,你放心,小弟是你招进来的。一会儿怎么说,小弟是有分寸的。”
万达多会看人脸色,急忙上前解释道,说了一堆的好话,才让老李放心下来。再三保证他非但没有“夺权”的野心,日后还会成为他的马前卒,供其驱使。
万达来到膳堂外头,现下已经是授业的时间了,生员和有课的老师都已经回去上课,刚才还人生鼎沸的膳堂没剩下几个人。
季司业坐在刚才吃-饭的位置上,不过面前的餐盘已经换成了清茶,正在悠闲地和唐主簿聊天。
“包司务,你的手艺真不错!”
万达和杨休羡在此次的“卧底国子监”行动中分别化名为包达和杨爽。
看到万达一脸讨好地上前,季司业开门见山说道,“以后本司业就决定‘与民同乐’,每天中午出来和大家一块吃大锅饭。”
“多谢老爷夸奖,小人惶恐。”
万达搓了搓双手,表现得非常狗腿子。
“其实小人除了做菜还行,南北点心,包子汤羹也是行家里手。比如说现在午后还颇为炎热,北镇抚司衙门就会在下午供应冰镇百合绿豆汤,还有各种杏仁茶,果子露,这些小人都会做。”
“好,好!言之有理。”
季司业听了不住点头,“这暑热天,读书读的头晕,喝点凉快的还能提提神。你也别等了,一会儿就去弄吧。老李,食材都是现成的吧?”
“是,绿豆,百合,什么都有。”
老李忙不迭地接话,“不过……”
“不过什么?”
“没有现成的冰块。”
京内也有专卖冰块的店铺,但是需要提前预定,一早有运冰的车子挨家挨户送上门。现在冷不丁地要冰,哪里有现成的。
“哎,这算什么?陈掌固。”
季司业转头对着坐在后方的男人问道,“你对格物不是最拿手么?可有什么法子?”
万达弓着腰,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那个穿着青色儒生服的男人走了过来,对着季司业拱了拱手。
“回司业的话,要冰不难,可以用硝石来隔水炼冰。”
回话的不是别人,就是刚才那个衣袖上有透明粉末的男人。
万达眼珠一动。
“而且前段时间我刚带领学生们土法制硝,弄了不少成品出来。”
国子监的学生可不是只学习四书五经那么简单,所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都有涉及,甚至还要学习律法和大诰,以及格物致知,农书水利方面的知识。
这位陈掌固就是教习数术和格物的老师。
“那太好了,这就弄起来了吧。我等着你们啊。”
季司业合掌笑道。
“硝石……果然和我们想的一样。”
奉天殿的御座下,汪直趴在地上,摸了摸地上的青砖,用力地嗅了嗅。
他起身,走到每一个烛台,香薰炉的边上,将刚才做的事情都如法炮制了一遍。然后拍了拍手起身。
“今天没有人来打扫过奉天殿吧?”
他转身,对着负责殿内伺候的内侍问道。
“是,昨天出了怪事后。尚公公就吩咐了,不准任何人进来,也不准内侍打扫。今儿早朝是在太和殿内上的。”
内侍答道。
“尚公公?尚铭?”
汪直眯起眼睛。
司礼监的尚铭,今年四十岁左右。之前几年在东厂里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混的还不如十年前被凌迟的梁芳。但是这段时间里却很得怀恩的器重,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做事。
据传因为怀恩要陛下的事情日益增多,同时兼任掌印和东厂提督,他恐怕自己力有不逮,这段时间正在寻找合适的人选,因此这段时间里东厂里头热闹的很。
与怀恩平起平坐的覃昌本来志不在此,不然十多年前就成为东厂提督了。
想要竞争这个位置的人很多,而尚铭也成为了下任提督的热门人选之一。
他在这个时候蹦跶出来,插手这个案子,怕是也想露露身手,得到怀恩和皇帝陛下的赏识。
“哼……”
汪直做事,从来不为什么名利官位,一心只是为了服侍朱见深和万贞儿,对这种汲汲于名利之辈有些看不上眼,不过也不会说什么坏话来,毕竟人各有志。
他将摸过地砖的指尖放到鼻子下方闻了闻。
果然,是硝石的味道……
汪直扫了一样墙角那里,因为昨天无人打扫,墙角几个不打眼的地方,还留着水渍干掉后的白色水印。
“汪公公,需要将当日在殿上伺候的人都叫来问话么?他们都候在外头了。”
那内侍看着汪直少年老成的表情,一时被震慑到了,匆忙低下头问道。
“不急。”
汪直从怀中掏出一块丝绢,擦了擦指尖,“跟往日一样就行,不用特别盯着。”
说着,汪直走出奉天殿。
他站在殿前的丹陛上,望了望皇城的东北角,接着带人往内染织局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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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一套小小的儒生服,万澜牵着唐主簿的手,来到了一排看起来像是寮舍的屋子前。
“爷爷这是哪里?”
万澜乖巧地睁大眼睛,天真地问道,“我爹就在里头么?”
“阿兰啊,找爹的事儿不急。爷爷和叔叔们会尽快将你爹爹找寻出来的。”
唐主簿慈祥地半蹲下来,摸了摸万澜的脑袋。
“这段时间,你就先住在这里吧。我看你也是读过书的,不妨也跟着监里的生员们一起学习。边学边等你爹的消息,你看如何?”
今日他们已经将监内的杂役伙夫盘查了一遍,还要做些收尾工作。
从明天开始,就要对生员们下手了。毕竟生员们来自全国各地,比起常年都呆在京师的老师们,他们的“作案”的嫌弃比较大。
哪怕排除掉域外的学生,整个京师国子监内,能够当这孩子爹的人也有上百名,实在是个浩大的工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干的完的。
这孩子说他和他娘带着家仆来到京城寻亲后不久,他就在庙会上家人走散了。客栈在哪里他没有丁点印象,只记得他娘说过,爹在国子监。所以他一路问人,以为来到国子监就能找到父母。
再多的,只知道他娘姓朱,籍贯山东。朱家是中等人家,家里有田有地,也有下人伺候,此外便没有更多的线索了。
唐主簿觉得有些头大。
“住在这里?”
万澜指了指房门,又指了指自己,“阿兰一个人住么?”
“当然不是……”
唐主簿话音未落,就见房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唐主簿,房间已经整理好了。”
万达和杨休羡站在门口,两人低头,看着万澜浅琥珀色的眼珠在一刹那瞪得宛如小铃铛。
“这孩子就是要和我们一起住的‘阿兰’啊。”
万达自来熟地将呆若木鸡的万澜牵到面前,“和蔼”地揉了揉他面团似得的脸颊,将他挤成了嘟嘟嘴。
“真是个漂亮孩子。听说你会背书?你还识字?”
万达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呵呵臭小子,你刚才说对了——“爹在里面”——一点没错。
“唐主簿,您放心,这孩子就交给我们来照顾吧。”
万达直起身子,对着唐主簿笑道,“我在老家就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儿子。不过可比不上‘阿兰少爷’,一点都不懂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阿兰那么乖,一定很好带。我们会看顾好他的。”
“是啊,是啊。”
嘴唇上打了一簇小胡子的杨休羡将万澜揽在身前,好笑地看着这孩子哭丧着脸的表情。
“那就这样吧。一会儿收拾好了,记得去准备晚膳啊。今天下午的绿豆汤好极了,大家都赞不绝口的。晚餐也好好发挥吧!哦,还有明天的早饭,记得多做些花样哦。”
唐主簿虽然不像季司业是个十足的老饕,不过对于伙食水平突然被提高的事情,也是喜闻乐见的。
下午在喝绿豆汤的时候,听说他们两人在京内都没有住所,联想到那个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的阿兰,他就顺水推舟拨给他们一家空着的寮舍。
这样能干的厨子能落脚,阿兰这孩子也有人照顾,不至于到处乱跑,简直一举两得。
“我在这里做厨子,一来是为了查案。二来能看着你这个臭小子,免得你当真烧了人家国子监。”
关了房门,万达转身就让万澜跪在地上反省。
他自己坐在炕上,接过杨休羡递来的茶水,美滋滋地喝了一口。
“这就叫‘一举两得’。懂么?”
“嗯……”
因为吃了太多零食,被罚不准吃晚饭的万澜哼哼两声,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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