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达抬起头,正好迎上了杨休羡的目光,两人相视而笑。
下了楼梯,两人刚走出星海汇没多久,就看到了“满载而归”的万澜。
他头上带着狐狸面具,一手拿着风车,一手拿着糖葫芦。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挎包,里面鼓鼓嚷嚷地塞满了不知道什么玩意,兴奋地一路叫一路跳。
阿直跟在他的身后,手里也是拿着一堆零食玩具,一脸宠溺和无奈的表情。
“死小子,乱吃零食不算,还骗阿直给他买东西。很好!”
万达把拳头捏的“咔咔”作响,露出了一脸狰狞的表情。
“面对疾风吧,两位少年!”
算起来,他足足三天没有揍儿子了,时间也差不多了。
还不等他跳到这两人面前抓个现行,就听到一阵轰天的炸裂声从头顶上蒙头盖下,激得人浑身一震。
惊天动地,丘峦崩摧,整个天空仿佛都被撕裂了。
一刹那,所有的人都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万达只觉得“嗡”的一下,耳朵里面的神经仿佛断裂开了似得,脑子里扯起了尖锐的耳鸣声。
不止耳朵,眼睛都像是受到了影响,只看到片片雪花从眼前由小变大,又由大变小,出现了短暂的幻觉。
与此同时,脚下也如同地动山摇一般,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波浪形。
万达只感觉到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眼前的灯火都变成了一条条彩色的光带。他下意识地想要扶住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好不容易稍微恢复了一些视觉和听觉,下一刻,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的棚子开始剧烈地摇晃,挂在棚子上的各色灯笼“呼啦啦”地掉了下来。
“小心!”
眼看一个正在燃烧着的灯笼就要砸到万达身上,杨休羡一个飞身,一拳打开灯笼,转身将万达护在身下。
两人踉跄地落地,杨休羡干脆借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两人拥抱着滚到了路边的草地上,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你没事吧?”
杨休羡拍了拍万达的面颊大声问道。
万达出梦初醒似得转过头,望向两个孩子那边。
“阿澜!”
万达半撑起身子,一抬头,目呲欲裂地看着路边的高大彩棚被震得裂开,十几根散落的竹子朝着阿直和阿澜身上倒去。
彩棚下刚才站着的都是儿童和妇女,尖锐的叫声此起彼伏。
一个妇人在惊慌之中,无意识地将抱着布包,有些愣神的万澜用力推到一边,抱起自己的孩子大步冲了出去。
阿澜虽然和同龄人比起来还算高大,但他毕竟是个孩子,被妇人推的一个踉跄,手里抓着的东西悉数掉落在地上,歪着身体眼看就要被推到倒塌的彩棚下头。
汪直丢猛地开手中的零食和杂物,一把冲上前,在最后关头,将他拉到身边。
彩棚彻底倒下,几根崩裂的竹子在汪直的脚边绽开,尖锐的竹片差一点就戳到他们两人。
还不等万达喘过气来,只看见汪直脚下一滑,带着怀里的阿澜又要摔倒。
原来他们刚才就站在卖炸物的小吃摊子旁。
刚才那一阵地动山摇,将摊子掀翻,滚油泼了一地,而老板早就逃得不知所踪。
汪直为了避开倒下的棚子,揽着阿澜的肩膀连连后退,却没有顾及到脚下。
此刻他一脚踏上了热油,顿时疼得脚下一软,滑腻腻的热油让他失去了平衡,眼看两个顶漂亮的孩子双双倒下,就要往那滩热油上摔去。
杨休羡放开万达,纵身飞扑过去,却已然来不及了。
“阿直!不!”
杨休羡张开的双手只抓到了汪直飘落的衣角。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汪直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他拼劲最后的力气将自己翻了个身,准备用后背来迎接还在冒着青烟的热油。
娘娘!陛下!素素!
阿直会保-护好娘娘的儿子的!
“阿直!不!”
万达撕心裂肺地叫着。
电光火石之际,一个黑色的身影从空中飘落。
梅千张一脚踢在掉落在路边,已经被烧的只剩下骨架的灯笼上。
说时迟那时快,灯笼的竹骨借着油的润滑飞快地冲到了汪直已经快到倒地的后背上。
整个人彻底倒下,汪直只觉得自己的后背被什么东西垫着,虽然有些膈应,却没有想象中的剧烈疼痛。
杨休羡见状,急忙拔掉身边落在地上的灯笼内的蜡烛,将只剩些微纸皮的灯笼骨架一个接一个地,扔在滚烫的热油上。
是了!
这个世上,恐怕也只有梅千张的绝世轻功,才能踩在这样轻飘飘的灯笼壳子上借力使力。
果然,梅千张足尖轻点,施展起“蜻蜓点水”的步伐,连续踩着好几个灯笼,踏着细细的,拱起的竹篾,翩然来到两个孩子的身边。
站定在一个红色灯笼的架子上,他一手拉起万澜的衣服后颈,在孩子大叫之前,将他往杨休羡那边扔去。
阿澜睁大眼睛,看着破碎的彩楼,倒塌的灯杆,一一在自己的面前划过。
最后,他落在了杨休羡的怀里,对上了杨伯伯关心的眼神。
“阿澜!”
万达从旁边一把将他抱住。
“爹!”
阿澜“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钻进了万达的怀里。
“梅千张,快!”
杨休羡看着那个红色的灯笼经不住踩踏,已经融进了热油中,急忙又踢了一个黄色灯笼壳过去。
梅千张踩在黄色的灯笼上,翻身又去拉汪直的身子。
汪直毕竟已经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和万澜的体重根本不在一起等级上。
最关键的是,支撑在他背后的灯笼骨架,受不住两个人刹那之间倒地的重量,竹篾正一点点地绷开。
汪直下意识地想要用手撑起身体,却在右手掌心触碰到热油的瞬间,疼得缩了回来,挣扎之下,整个人越发往下陷了。
“梅千张,来!”
杨休羡纵身而起,扯下星海汇的酒旗杆子,往梅千张掷去。
梅千张单手接住从后方扔来的木杆,伸出木杆往汪直的腰带上一挂,一挑。
后背的衣服已经被热油烧到的汪直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整个人不自觉地朝高处飞去。
“我来!”
杨休羡踩着倒塌的彩棚的竹竿,高高跃起,将飞到半空中的汪直一把接住,搂在怀里,然后轻轻落地。
“好!”
所有的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周围围观的路人们见到这两个漂亮孩子都平安无事,不由得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素素!阿澜!”
汪直前脚刚落地,后脚就冲着正抱在一起的万达和万澜跑去。
三人搂做一团。
“梅千张!”
就在大家都认为危机已经解除的时候,邱子晋惊魂的叫声在众人身后响起。
万达,杨休羡和两个孩子猛然回头,这才发现,刚才已经拼尽全部力气的梅千张,在最后一次无力地腾起后,犹如一只断了翅膀的飞鸟一般,往刚才被杨休羡踩过,此刻又反弹而起的竹子上倒去。
那竹子如何受得住两次冲击,只听到“咯啦”一声,竿子段成了两截,如同刀削一样的截面,正好戳进了正仰面倒下的,梅千张的后背。
“梅千张!”
邱子晋厉声哀嚎着。
梅千张低下头,看着贯穿了自己腰际的竹尖,又看着远远朝他跑来的邱子晋。
“你们要动私行?动私刑是违法的!”
十二年前,在广西那个小港。
他以为自己就要被万大人和杨大人灭口的时候,就是小书生横亘在他们中间,救下了当时伤了万大人的他。
干娘“寿宴”那晚,他和他两人喝的酩酊大醉,小书生趴在他身上睡着了。他半夜醒来,闻着书生身上的味道,第一次觉得原来臭男人身上也可能是香的。
后来他就忍不住欺负他,偷他的蜜饯果子,看他气的要死又一点办法没有的样子……
再后来,他做了对不起这些伙伴的事情,既没有救出亲娘,又差点坏了他们剿匪的大事,被带回了北镇抚司施行“家法”。
十一年前,在江西小书生的老家,他站在书房外,听着小书生和他母亲的对话。
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界上有能够彻底扔下自己孩子的母亲,比如梅娘。也有几乎可以用自己的爱把孩子绞死的母亲,比如邱夫人。
真是神奇,他和他,居然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同病相怜”了。
“对不住,小书生……”
怕是以后,再也不能给你送新上市的蜜饯果子,和那些写满了废话的字条了。
他虚弱地笑了,放下了一直紧紧握起的拳头。
红色的血,顺着他的指尖流下,滴在黄色的竹竿上。
就像他曾经最爱画的梅花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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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昭德宫内
一声惊天的巨响,让朱见深放下了正画了一半的行乐图。
靠在贵妃榻上假寐的万贞儿猛地睁开眼睛,然后一把取下挂在床边的龙泉宝剑,几步来到朱见深身边守卫。
即便年过四旬,即便已经身为贵妃,她都一刻没忘记自己被赋予的职责。
而已经成长为大男人的朱见深,反过来一把搂住了万贞儿的肩膀,警惕地看着宫门外。
宫内外一片喧哗之声,宫人和妃子们都被吓坏了,纷纷跑出了各自所在的宫殿,查探到底是哪里出事。
还有人以为是地龙翻身,惊恐地乱叫起来。
“陛下,出事了。”
就在此时,怀恩快步跑了进来,一脸恐惧之色。
“怎么了?刚才是怎么回事?”
朱见深上前,一把抓起他的袖子,紧张地问道。
“角楼的御林军来报,爆炸了……”
怀恩大口喘气,“国子监,是国子监的方向爆炸了!”
国子监出事了?
朱见深惊得倒退两步。
阿澜!
小郎舅!
作者有话要说: 阿澜:我发誓,国子监不是我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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