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乳蒸羊羔,蟹酿橙和带骨鲍螺。
阿澜点了这三个菜。
陈十三娘心想:好家伙,果然是熟识我姐的富贵人家,把我们陈家菜的重头戏都点出来了。
只是在这冰天雪地的草原,从哪里找时鲜的大螃蟹和南方的橙子?
带骨鲍螺倒是不难,回龙客栈的后厨常年备着牛乳和酥油。
至于羊羔……十三娘拔下头上的发簪,为难地挠了挠。
“老板娘,后厨有一头母羊,今天早上刚生了一只小羊羔,才会走路,正在吃奶。”
见自家老板娘为难,站在她身旁的小伙计急忙上前解围。
“好!我就做给你看,免得你说我‘名不正言不顺’。老娘我让你心服口服。”
十三娘指着万达说道。
阿澜一声欢呼。
他可是太怀念陈司膳做的菜了,没想到来到草原也能一饱口福。
拓津根本没听懂他们之间快速的对话,急忙把老柳拉过来,经过一番翻译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这两拨人还有这种关系,他也是第一次听说十三娘有个姐姐在京城,在大户人家做厨娘。
这下他对万达的身份更加敬重了。
“听你儿子的意思,你也会做菜?”
十三娘这边正要往后厨走,突然想到什么似得,别过脸瞧向万达。
“略懂,略懂。”
万达谦虚地说道。
“那你跟我一块进来吧。我做羊羔,你就来做鲍螺。咱们也比比。别被人说我连你都比不上,还想和我姐争名头。”
这姑娘明显是被阿澜的话给激将成功了。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我们不是一个路子的,我就是在家颠颠勺。”
万达急忙摆手,他哪里敢惹这个姑奶奶。
他要是“侥幸”输了还好,大不了被她冷嘲热讽一番。
若是“不幸”赢了……他们的铁岭之行估计也就到这里结束了。
“来不来!”
陈十三刀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菜刀来,一下子劈到万达面前的桌子上。刀子把这曲柳面的桌子直接给劈出了一条裂缝。
站在杨休羡身后的锦衣卫们作势上前,被杨休羡一把拦住。
“没事,闹着玩的。”
“来……来……”
万达这辈子第一次遇到这种女人,吓得眼泡含泪,“屈辱”地站了起来,跟着她往后厨方向走去。
“十三娘……”
拓津怎么都没想到这事情会这么发展,他就是带大客商来这里借宿,顺便调戏调戏这朵美丽的草原之花而已,怎么就变成了比赛做菜了呢?
“怎么?你也要下厨房?”
十三娘回头,冷笑一声。
“不了,不了。”
拓津连忙表示拒绝。
开玩笑了,在他们部落,只有女人和奴隶才会进厨房干活。
这个万老板也真是……哎,汉人真是奇怪。
“大家先上楼洗漱休息一下吧。过一会儿下来吃-饭就行,明天一早还要赶路,都别累着了。”
杨休羡一把抓住也要往后厨窜的万澜,对着剩下的人说道。
邱子晋和老柳一马当先地往楼上跑,其他的锦衣卫们也结成伙伴往楼上走,本来还热热闹闹的大厅,刹那间就剩下拓津他们几个人和两三个坐着用餐的散客。
拓津往后厨的方向看了看,想了一会儿,拉了一条板凳坐了下来,双手环抱在胸前,开始闭目养神。
柜台后面,正在打算盘珠的账房先生和靠在柜台上休息的小二看了,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低下头去,不再多话。
“你会拣鲍螺么?”
进了后厨,两人洗了手,十三娘一把打开柜子,从里面搬出一个陶制的小瓮,斜眼看着万达问道。
“还行吧。”
万达小心翼翼地掀开瓮口上盖着的白布,在看到下面发酵好的酥酪后忍不住说了一声,“好酥酪。”
草原上的奶制品果然胜过京里的。
京里的牛乳太稀,熬不出那么浓厚的酥酪来。
“请问十三娘,你这有蔗霜糖么?”
万达抬头问道,“还有你家熬好的羊脂放在哪里啊?多谢啦。”
十三娘看他问的句句都在点上,知道这个漂亮郎君也是个做菜的行家里手,绝非他刚才所说的“略懂”,不由得再多看了他两眼,伸出纤纤玉手指了指放食材的柜子。
她越看他,就越觉得他唇红齿白,仪表堂堂。
而且对待女子的态度,全然不似草原上的那些莽夫,与中原的寻常男子也不一样,而是彬彬有礼,绝无半点猥琐讨嫌。
十三娘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转身去外头给小羊羔剥皮。
边下刀边往里头望,几滴鲜血飞溅到十三娘洁白的面颊上,她都毫无感觉,依然时不时地偷偷打量着万达忙碌的背影。
万达找到要用的食材和工具后,想了想,又从后门出去,在外头的大水缸里凿了一块硕大的干净冰块进来。接着摩拳擦掌,准备好好地表现一番。
“哥哥,你和那马大人,是什么关系?”
万达拿起锉刀,准备先把大冰块给处理一下。
一抬头就看到杀完羊羔的十三娘,拎着还散发着热气的小羊尸体进来,亲亲热热地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
脸上的点点血迹,宛如艳丽的桃花,开在女孩娇嫩的脸蛋上,透着一股诡异的美感。
万达点了点自己的面颊,十三娘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手背将血渍拭去。
“我是军人。”
万达避重就轻地答道,开始着手做冰雕。
“原来是个‘兵哥哥’。”
十三娘掩口笑道。
“姑娘和马大人又是什么关系?”
万达抬了抬眼睛。
“他救过我。我认他做了义父。”
十三娘转身走到砧板旁,提刀给羊肉剔骨。
“从此他保-护我和我的这个店子,我为他打探这草原部落里人来人往的消息。”
原来是马大人的“线人”……能在这几番势力交杂地地方做这种营生,这个女子好生的厉害。
看不远处的奉集堡都被攻打成那个样子,她这“回龙客栈”与那里相差不远,却毫发无伤,就知道此人是通吃黑白两道,鞑靼人、女真人和大明人都要卖她几分面子。
“兵哥哥需要奴家做些什么呢?”
将处理好的羊羔肉剔成小块,十三娘看着万达用熟练的手法在冰上拣起酥油来,一双美目波光盈盈。
“要不奴家,替你把拓津那群人都给杀了?”
樱桃小口里吐出来的话语却叫人听得直打冷战。
“我不要他的命。”
万达放下筷子,转身擦了擦手,“我要知道散赤哈的死,和这个拓津是否有所联系。或者,谁知道去年年底的那场糊涂仗,到底是如何打起来的。”
十三娘打开锅盖,看着里面熬成牛乳色的香浓杏酪,微微勾起嘴角。
“你不是普通的兵,你是京里来的大官。”
她只取小羊羔身上最嫩的三块肉,放在杏酪上蒸,其余的全部舍弃到一边,转头看着万达肯定地说道。
“是大官,也是军户出身……保家卫国,吾辈职责。”
万达实事求是地说道。
十三娘见他如此,心中更是感佩,她一边捣着没药,一边看着万达将剩余拣好的酥酪,放在小锅子里,文火慢煎。
又会做饭,又是个一心为国的好男儿……真是让人不喜欢也难啊。
“如果是和散赤哈有关的话,我只知道,他和那个陈巡抚发生过冲突。”
“哪个陈巡抚?”
“还有哪个,辽东大营的那个,处处和我义父作对的那个呗。”
十三娘冷笑道,“他们曾经在我这里喝酒,两人互相拍了桌子,差点把老娘的店给掀翻了。”
万达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追问道,“马大人知道这事儿么?”
“知道。不过那时候,撒赤哈的侄子已经死了。他们吵完架不久后,撒赤哈就带人回了他的部落去,再也没有出现在这里过。也是今年年初,我们才知道他被陈钺屠了族。”
“除了这个,那段时间还没有什么情况么?”
万达追问。
“还有……还有就是,去年下半年,拓津曾经带着几个建州女真的人,去他的草场上做过交易。然后在我这里喝过酒,吃了饭。这很普通,没有什么关系吧。”
十三娘说道,“我这里人来人往,多是做黑市交易的。辽阳那边,不是人人都能拿到朝廷的敕书。他们需要交易的地方,就不得不在我这里做买卖。”
“你抽成?”
万达笑道。
“当然,这个数。”
十三娘比出三个手指。
“那你可比马市收得多多了啊。难怪他们打破头都要拿到敕书了。”
马市是三十取一,十三娘是十取三,不可谓不黑心了。
“我只能留一成,剩下的两成,都充入边关做军饷了。”
十三娘恨恨道,“不然靠你们朝廷发的那些银子,想修城门?还想发劳役,没钱谁来干?”
万达笑了两声,心道这个女子真是个妙人。
可惜自己是万年基佬,弯的打圈圈,不然一定会疯狂爱上她。
“那几个建州女真的……”
万达还想再问,突然厨房门口挂着的帘子被人撩了起来,拓津身边的一个小弟探头探脑地,用女真话问道,“好了没?你们说什么呢那么慢。”
十三娘抬头一瞪眼,插着腰,劈头盖脸对他就是一通臭骂。用词绝对下流,把那小子骂的脸都红了,悻悻地放下帘子转身出去。
“没事。我想办法,帮你把他的话套出来。”
这边扮完母老虎,十三娘回头对万达绽开温暖如春的笑容,“说不定,我还能让他把那些建州女真的商人也给骗过来。”
“真的?”
万达眼睛一亮,“那可就太好了。”
“奴家要是办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