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那丫头,近来好得很。
只是因着重生这事儿,她心里藏了个疙瘩,又不好与他人言,便只得独自上道观说与神仙真人听。
“信女沈氏,得上天垂怜,偷得年岁两载,今告与真人,望得庇佑,盼来日,功德圆满,生生欢喜。”
诺大的七言殿里头,只沈时璟一人跪坐蒲团,虔心祝祷,她清脆干净的声音在大殿里头回响,一下一下,无一不叩在躲在暗处的喻棠心上。
同沈时璟一样,他本也是觉着自己偷了两载年岁,不来见见真人都说不过去,便挑了个日子来烧烧香拜拜神,这一来便撞见了沈时璟。
若不是亲耳听到沈时璟说的话,他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竟然同自己一样,记得这两年间的事。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不只是他记得,沈时璟也记得,那会不会还有更多的人也记得?
可这样的事,又有谁会明目张胆地挂在嘴边呢?若是还有其他人也记得,是断不会叫旁人轻易知晓的吧。
如此看来,事情恐远没有他先前想的那样简单了。
不过话说回来,沈时璟如果记得这些事,那她……也记得自己当初是要嫁给陆赫的?
心仿佛突然被揪了一下,有些生疼。
他不想……他再也不想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里,转身却收到她与陆赫成婚的喜帖。
从云端坠入地狱的痛楚,不过一瞬,可它带来的无穷无尽的折磨,蚀骨锥心。
喻棠听着沈时璟出门的动静,过了许久,才敢从暗处走出来,眼底藏着散不去的阴霾和志在必得的决心。
而彼时的沈时璟,已经在道士的安排下,心满意足地吃起了斋饭。
还未入秋,外面的日头依旧热得很,沈时璟是趁着早上天凉时爬到这半山丘的道观上来,如今正值午后,回去的路上自是热气腾腾,好不煎熬。
她边下山边使劲挥舞着手中的团扇,企图扇走一些热气,最后却只落个手臂酸疼的下场。
不成了不成了,沈时璟这一路上不止一次后悔,安康城里那么多道观,她为何偏偏就要挑这个最远最高的。
然而埋怨归埋怨,她心底里却知道,正是因为这地方最远最高,平日里来的人最少,才最叫人放心。
可惜她这放心也不过就放心了一个上午,因为她在下山的半道上就碰见了喻棠。
下山的台阶总是比上山的好走,她走着走着,听见身后传来快速的脚步声,猛地转身,只见喻家那位众人称道的翩翩公子正穿过着翠绿的竹林,迎着倾泻下来的日光,一步一步,向她而来。
沈时璟是个不记仇的,她现在已然不记得自己那日对喻棠的愤愤之情,半是欢喜半是担忧地同他打了个招呼。
“喻棠!”
“嗯。”
距她还有三步远的喻棠因她的叫唤而顿住了脚步。
可他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下文,遂开口道:“县主有何吩咐?”
“呵呵。”沈时璟面色尴尬,伸手捶了捶腿,“走的有些酸了,你待我休整片刻,一同下山如何?”
喻棠瞥了眼她的腿,一派正直道:“县主若是不嫌弃,喻某可以背县主下山。”
“不不不!”沈时璟时刻谨记自己是个定了亲的人,慌忙拒绝了他的提议,“男女授受不亲。”
喻棠眼神微不可察地暗了暗,无端来了脾气,一甩袖子继续朝山下走去:“那县主就请自便吧,在下家中还有急事。”
听了他这话,家中暂无急事的沈时璟急了,她这还没聊到正事儿上呢!
于是她赶紧拉住喻棠的袖子一角:“你等等我,我这就同你一道下山,许久不见,我发觉你这人是越发不好相处了。”
万人宠爱的县主说话经常是口无遮拦,她话一出口便觉着后悔了,她实在是怕急了喻棠偶尔的小肚鸡肠。
不料喻棠此次非但没有拿话来呛她,反倒认真地发问:“那如何才算是好相处?”
“呃,如何才算好相处嘛……”沈时璟自个儿一时半会儿也答不上来,只能囫囵圆说,“像我爹爹那样的,就是好相处。”
沈时璟他爹沈大人,当年也是红衣纵马状元郎,自打跟公主来了北郡之后,在研究吃食方面就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都说这君子远庖厨,但于北郡官场赋闲多年的沈大人却不以为意,况且家中妻儿,无一有不喜爱他这身手艺的,这一晃二十几年下来,现如今,他也只能抚着日渐圆润的肚子,躺在家中庭院的太师椅上,忆往昔峥嵘岁月。
沈大人作为大晏出了名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男人,脾气也是大晏出了名的好,而许多人不知道的是,沈大人如今这小火慢炖的温润性子都是在厨房里一日一日磨出来的,从前啊,他也曾是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狠角色。
喻棠难得赞同地点点头:“沈大人的确是好脾气的很。”
“是吧!”沈时璟兴冲冲地跟他搭上了话,随后便想着怎么将话头往自己想要聊的方向上引。
只见她故意放慢了些脚步,拽着喻棠衣袖的手却一直没有放开,终于,喻棠发现了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