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啧。”
沈时璟抱胸,一副戏谑的模样摇头晃脑瞧着张嘉树。
不方便说话的张嘉树躺在床上,瞪着两只埋了大片乌黑的眼睛,朝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朝我翻白眼又没事,我可不在意你,我今日来呢,就是想通知你个事情,盛都今年的冬日略冷了些,晋王妃畏寒,过几天就要带着静姝去平江过冬了,你若是想耍苦肉计的话,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沈时璟一点儿也不气,反倒笑眯眯地朝他说了不少落井下石的话。
张嘉树一根手指头动了动,缓缓地抬了起来,指着沈时璟道:“咳咳,喻棠,把她给我赶出去!”
“不用你赶,我就是来知会你一声,我还急着回去给静姝提前备好年礼呢,万一年前都见不着了可怎么办呀。”她说着撇了撇嘴,状似不耐烦道,“这时间真是赶,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阿芙,咱们赶紧走。”
沈时璟面上难掩喜色,蹦蹦跳跳地出了张嘉树的屋子,憋了许久终于看到了张嘉树吃瘪的样子,实在是太解气了!
她哼着小曲从院子里出去,正想去花厅跟柳氏告辞,便看到前头走来两个小厮模样的人,正低头端着大包的药材往这边来,大约也是要送进张嘉树的院子的。
前头那个领路的是上回在灵泉寺见过的,沈时璟记得,叫竹案,而他后头的那个小厮,身量不高,脑袋向下几乎垂到胸前,她见不着人的模样,却莫名觉着这人很是眼熟。
“你等等。”本要从她身边过去的两人被她给喊住,她看了看后头那人手中抱着的一摞药材,问道,“这是太医叫去抓的吗?”
那小厮慌忙点了几下脑袋,没有说话。
沈时璟一下便察觉出了古怪,低声道:“抬起头来。”
小厮抱着药材的手抖了几下,逐渐抬起头来,一双秋水含波的眼睛对上沈时璟质问的神情,很是叫人心疼。
沈时璟倒吸一口冷气,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疯了?”她说。
喻棠走到屋门口,仔细拴了门,这才回到张嘉树床前,不咸不淡地问了句:“还行?”
“还行,死不了。”张嘉树呼了老长的一口气,“没想到啊没想到,喻棠,上辈子我救了你,这回这么快就换你救我了。”
喻棠低头,听着张嘉树的话,脑海中不禁想起这人当初救自己时的画面。
瑞安五十二年,七月七
圣上钦点的状元郎、北郡喻家的天之骄子喻棠,此时正趴在潇香馆一间厢房门边的地上,浑身无力,艰难地伸着手,试图去抓住路过这间屋子的人的衣角。
他想,只要一个,只要能抓住一个就好……
可一个也是难如登天,路过这间屋子的人不少,可他能抓住的根本没有,那些人的衣摆都直接从他手上划过,他喘息着试图拽住,可压根使不上力。
这样废物的一双手,连五指合拢都难。
幸好后来还是有个正巧走路时瞥了眼地面的人注意到了他的手,驻足在了这间房门外。
这人就是张嘉树。
“张兄,怎么了?”友人见他停步,好奇地问道。
张嘉树顺着自己衣摆下的那截手指,透过那丝张开的门缝,窥见了一个惨状——
一双赤红的眼睛正透过门缝死死地盯着他,里头燃着无尽的绝望与希望,灼灼烈火烧进心肺,青筋蹦起的手腕是他最后的生命力。
他想活。
张嘉树看到这人的第一眼便是这般感觉——他想活,他比任何人都想活。
面对着友人的疑问,他往前移了一步,挡住从房间里伸出来的那半只手,打着哈哈道:“我刚想起来,我还有个东西落在彩月姑娘身上了,你们先去陆家吃酒,我随后就来。”
“啧,张兄,你这人真是……”友人立刻便听出了其话中之意,打趣地推了他一下,很理解地说,“我懂,彩月姑娘是叫人不舍,但今日好歹是陆家和公主府的亲事,你多少也得去一下,露个脸再回来也不迟。”
张嘉树踹了人一脚:“青天白日的你想什么呢,赶紧去吧,你家娘子还在陆府等着你呢。”
友人身子一闪躲开了,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喃喃:“搞得你家娘子没在陆府似的……”
张嘉树习以为常地掏了掏耳朵,转身蹲在地下,轻而易举地抬起了他那只手,小心地推开了房门,尽力不刮蹭到他。
待他拴上房门,欲认真地观察一番此人之时,冷不丁被这人的模样吓了一跳。
喻府,他是去过的,新进状元郎的名声,他也是听过的,喻棠,他更是见过的。
眼前这人,虽是发丝汗涔涔地贴了半张脸,倒在地上半死不活,但这张面皮,可不就是喻家那个新科状元嘛!
好家伙,怎么混的这般凄惨?
张嘉树震惊了片刻,回过神后才终于想起要将人先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