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害怕,而是不快,非常的不快。
闭眼,睁开。
所有的情绪被压在眼眸深处,在抬眼时已是平静的模样,长时间衣服单薄地站在廊上,让她的手脚被空气同化得冰凉生寒,雪世略松攥着衣襟的、已经有些冻得麻木的手。
濡羽色的发丝勾着苍白的脸,雪世用一如既往淡薄的语气说:「请你回吧,我要休息了。」
说完她转身就进了卧房。
雪世在一个呼吸之间想了很多,身前的青年是‘爱’着她的,哪怕这爱意已经扭曲得黏稠而令人作呕,是不正常的,是变态的。但不论如何,松木藤一郎是爱着她的。
藤一郎也没有阻拦她,只是站在雪地中央,看着少女伸出纤弱的手,拉上了障子门。
雪世褪去披着的单衣,如绸缎般的黑发齐整地披散在枕后,她躺在床上,并没有真正地睡着,而是将呼吸调节成和缓而规律的姿态,阖着眸,倾耳捕捉来自庭院中的每一丝动静。
……
翌日,翌日的翌日,一连几天,藤一郎都来了。
每一回千金都紧闭着门,除了这次。
她甚至穿着繁复的常服,手中持着华美的银箔衵扇,面朝着薄雪点缀的素雅庭园,像是黑白的世界中唯一的一抹浓色,端坐在障子门前,静待着不速之客的到来。
雪花纷纷扬扬地自云雾中落下,如柳絮一般,妆点了寂荡无月的黑夜。
「请你不要再来了。」
千金忽然开口。
伴着她冰冷的语调,身上残留着浅淡的茉莉气息,藤一郎两手收在亚麻色的袖中,划破夜色而来,羽织被风吹得扬起,屐齿近乎无声地轻落在雪地上。
他轻笑一声,「您可真是无情,明明我是如此的爱着您。」
用着敬语的青年,却带着高高在上的视角,俯视着鸦发雪眸的美丽少女。
眼眸的雪白与发丝的鸦黑,形成鲜明的对比,像是幅清丽的水墨山水画,却又因身上夺目的五衣唐衣裳,妆点上华丽绚烂的浓彩,成就了如长谷川等伯笔下澹远与浓艳交织的枫图。
「爱?」如画的少女开口道,她歪头,衵扇边缘半搭在眼眸前方,疑问道:「你确定吗?」
「可是在我看来,你只是在自我满足罢了。」
「太可笑了。」少女用她那如冬阳般的美好声线,轻嘲道:「你没意识到吗?还是说应该意识到了,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呢?」
藤一郎笑意淡去,牵了牵嘴角的弧度,最终没能牵动,放弃似地沉下脸。
「你爱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幻想,请别用这样廉价的情感来恶心我,松木先生。」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却像是拨动了隐藏在心中的,某样东西,像是自尊、像是渴求,燧石轻敲,嚓地火花进迸,落在贫瘠枯败的荒野,点燃火种,唰地一路爬上了他的眼眸,占据了他的思考,滚烫地灼烧着他的整个灵魂。
平整的指甲一下伸得长而尖锐,诡谲的黑色斑纹从脸侧蔓延开来,眼眸闪着妖异而可布的光芒。
如果雪世看得见,一定会意识到身前的青年是异常的吧。
——啊,吃掉好了。
——吃掉的话,就能永远融为一体,就能永远都分不开了。
除此之外,松木藤一郎已无法再进行任何正常的思考了。
浊热的吐息扑打在雪世的面前,本能让她下意识扬起手,紧接着一道剧痛穿破脆弱的皮肤,刺入了她白净细瘦的手腕,殷热的液体一下子自撕裂处溢开,滴答滴答地,扎眼地落在地板上。
咬着她的凶兽的牙忽然一滞,微微颤抖着,彷佛正在竭尽克制什么似的。
就是现在。
寒芒一闪,少女反手握在手心的匕首,在空中一转,越过发丝,扎入青年的头颅。遇到阻力的一刹那,雪世没有丝毫犹豫,直直往下使力,穿破了坚硬的头骨还不作罢,握着匕首奋力一搅,最后拔出,鲜红如烟花般炸开。
雪世不比男子有力,主动接近是一定会暴露的。所以她必须放松藤一郎的警惕,并且激怒他,让他主动靠近以达到杀死对方的目的,为了以防万一还在匕首上涂了剧毒。
人只要有了感情,就会有破绽。
[小姐!您怎么又待在房外了,小心冻着呀!]
[小姐,你看!是枫叶哦。]
[太好了,小姐嫁给新原大人,一定能够幸福的吧!]
一命偿一命,再正常不过了,不是吗?
少女像是自浮世绘卷走出的鬼女,姣好的脸以及华美的十二单上沾满了腥红温热的血,她一手握着匕首的剑柄,一手抵着青年的脑袋,看似在爱抚一般。液体顺着指尖,滑落剑柄,自剑峰处一滴一滴地往下坠。
若是人一定早死了吧,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身前的青年是食人的恶鬼。
头上的窟窿在飞快的愈合,眼球布满了狰狞的血丝,剧烈的疼痛与愤怒刺激着恶鬼。
喀的一声,心中的天秤倾斜,浓稠腥臭的红色泥沼自裂口灌下,将松木藤一郎最后一点的人性、爱意、渴求通通覆没,直余脑中食人鬼最真实的本能——杀死她、吃了她。
本应停摆的呼吸再度打在手腕上,雪世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阵强烈的禁锢自脖子处传来,食人鬼有力的手直直扼住了少女纤细的脖颈,指甲尖锐地刺入了她白皙无瑕的肌肤,整个人被掐着悬空抬起。
「呃、啊……」压迫感与窒息感让她痛苦地张了张口,氧气却被断绝在了脖颈处,无法传递至肺部,只剩下几个破碎的气音自她齿中泄出。
血液无法流通至大脑,浓烈的晕眩感朝雪世袭来,她努力伸手扒着青年的手臂,却如蚍蜉憾大树,手指一点一点松开,直到手与脚接连失去力气,树影摩娑的声音、风拂过面凉凉的感觉、鼻尖浓烈的铁锈味中的一缕茉莉香都在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