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丈夫面前颇为健谈的年轻夫人,变得静谧少言,大概是性格羞涩而不善言谈的缘故。
这样想着,觉得车内过于死寂有些尴尬,又觉得夫人恐怕会因先生不在而失落寂寞,司机便自顾自地给坐在后座的夫人讲起了刚听闻的趣事。
「……听说近来这一带的夜晚并不安全呢,总是有人失踪,听侥幸归来的幸存者说是有食人的饿鬼,将他的妻小都掳走了——嘴里还念叨着:不是稀血,真遗憾——可惜那位幸存者伤得太重了,到最后也没活下来。」
食人的恶鬼……吗。
[他已经不是人了,是鬼,食人的恶鬼。]
回忆起那道冷冽声音,雪世微蜷起五指。
「不过,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鬼嘛!您不必担心,一定是野兽造成的,因为临死太过于惊惶才会产生幻觉吧!」
这回夫人连应声也无了,司机以为惊吓到了她,又连忙慌张地用着轻快的语气补充道。
「夜晚还是小心为好。」
一直缄默的夫人蓦地开口道。
「那是自然的。」
驶过由野草簇拥的郊区道路,窗外浮掠过星辰点点的夜景,像是在墨色的丝绒布上洒上了钻石般,闪烁着熠熠的灿辉,与着银盘似的圆月照亮了车前笔直伸展的道路,夜晚中行进的车身也被映得黑亮。
「那是什么——!」
司机忽地喊了声,惊惶地睁大了眼。
呲啦,他握紧方向盘,急忙踩住脚下的煞车,车子猛地停住,整个人因反作用力而向前倾倒。同时,砰地,车前盖撞到车灯前闪过的黑影发出令人心惊的可怖闷响。
车后座的雪世自然也随车身的急停,而不能控制地往前冲了冲,四感灵敏的她,在司机出声的刹那便反应极快地撑住椅背,这才没有直接用头撞上。
「怎么了?」
「我好像看到有个人跑了过去……」司机惊魂未定地抓着方向盘,他咽了口唾沫,微颤的声音尽力维持着镇定地道:「不会是撞死了吧?我下去看看。」
[普通的手段是无法杀死鬼的。]
「别……」雪世微拧纤细的柳眉,联想到方才司机所说的故事,有些不安地正欲制止。
然而司机已经先一步打开车门,夜里沁凉的风卷来他的话音道:「放心吧夫人。」
柔粉的唇瓣如花般抿起,她攥紧了自己长及手腕的和服衣袖。
清新的空气夹杂著青草香沁入鼻间,司机下车,鞋底辗过路面上碎小的砂石踩出喀哒的脆响。
车前灯明亮微黄的光芒中,横卧着的是一个人影,身下还不断淌着艳红刺目的血。
司机心中一惊,连忙上前动作极其小心轻柔——生怕若是有骨头扎进内脏,力道稍重便会加重对方伤口,甚至一不小心就造成无法挽回的致命伤——他将那人翻了过来。
那是个看上去不过十岁初头的孩子,染着薄青的发尾浸透在血中结连成一绺绺。
穿着一身形制近似诘襟、又不尽然相同的黑色立领制服,此时已经被划得破破烂烂,一道道长短和大小不一的衣服撕裂口下,是深深浅浅另人触目惊心的伤口。
尚显稚嫩,却伤痕斑斑的手中握着一个像是刀柄的物什,只是本该是剑身的部分已经断裂大半去,独留一小段的锯齿状剑身残留在刀锷处,即使重伤也依旧紧握着。
显然在被司机撞到之前,就已经伤痕累累了。
司机略作检查,又轻手轻脚地放下那孩子。如果此时只有他一人,那司机是肯定是会救的。然而他的职责是快而安全地将夫人送回家,而不容许他掺入任何的私人情绪。
夫人的一句话或许都比他的命重要,何况只是路边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夫人。」他走到车边报备。
隔着窗,司机的声音有些失了真。
心下稍安的雪世,手指舒展而开,淑女地交叠,置在腿上的手袋上,轻声道:「嗯,怎么回事?」
「是个遍体鳞伤的孩子,在撞到之前就已经受伤了。」司机如实地说道。
「什么程度?」
「重伤,呼吸虚弱。」
「最近的医院呢?」
「要至少一小时才能到。」
而再驶二十分钟就到宅邸了。
雪世略微沉吟三秒,就说:「你把他搬上车吧。」
他们撞了他也是有责任的,更重要的是,听司机的意思,如果不救的话恐怕就命不久矣了。
「可是……」司机看着车窗内夫人沉静的神色,显然并不是草率做出决定的,而作为家仆的他要做的就只有听从命令一件事而已,于是他应道:「是的。」
有了夫人的话语,那孩子大概率能获救,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