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英英笑了笑,双手便顺势在护士的手上接过了轮椅的掌控权。
一步一步……
赵英英如约定一般,将林歆晾的轮椅推到了指定的位置。
那里,是牌匾脱垂后的砸击中心点。
只要赵英英此时离开,不过几秒,林歆晾那个孩子便会变成一滩血肉,再无反抗。
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进行。
王楠在回忆中慢慢抬起头,看向牌匾暗影处林歆晾继父的虚影,又看向慢慢松开双手准备离开的林歆晾的母亲,再想起那被成功送入私立贵族小学的林歆晾的弟弟……
这个活着本就毫无意义的林歆晾,她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
————
“妈妈。”
林歆晾那略带沙哑和脆弱的嗓音,在初秋午后的暖阳里飘荡,在赵英英的耳边轰然炸开。
“你……你叫我什么?”
赵英英已经松开的双手,再次紧握住轮椅的把手,迟疑地再次开口说:“你叫我什么?”
苏小小感受着唇齿间对于妈妈这个词语的生疏,只是她不知道这是她自己太过生疏,还是林歆晾这个小可怜也如她一般生疏。
“妈妈。”
“我叫你妈妈。”
“妈妈。”
赵英英的身子有些抖动,明明就该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可是她的脚却似乎是有了自己的思想,就像是被钉到了泥土里一般,动不得半分。
即便是无线耳机里传来了自己丈夫催促的声音,可她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被林歆晾说出的这两个字定住了。
赵英英慢慢抬起头来,看向文城医院的大楼,以及那硕大到不可思议的牌匾。即便是不用从高处砸下,就只是轻微地被那个重量压住,怕是都会要了一个人的命吧。
她突然有些意外地难过。
当这个从未交过她妈妈的孩子,突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开了口,就仿佛是无法人言的幼兽在寻求救赎。
而赵英英,虽然吝啬和贪财,甚至是从未做过林歆晾一天的母亲。
但她也的确是一个母亲,更全心全意地爱着她的孩子。
此时的迟疑,或许只是一个母亲的天性。
赵英英在耳边催促声中,双手再次离开了轮椅的扶手,那黏着般的脚步,慢慢退离而去。
就在她马上就要离开最中心区域的时候,轮椅上的孩子突然准过头来,那惨白的小脸上有着冷淡和平静,甚至是心如似乎般的绝望。
“我总在想,一个人会残忍到什么程度。”
苏小小伸出手来,按压住那心脏处的坠痛,那感觉不是属于她的,是全然属于林歆晾的。那是被母亲舍弃后才会有的疼痛感,比一般的心痛疼得更深更剧烈也更持久。
苏小小曾那样疼过,所以她识得。
“大概就是,对需要你的孩子都能视而不见。”
苏小小又抬起拳头捶了一下难过的胸口说:“你可曾知道,林歆晾真的想做你的女儿。”
“哪怕是知道你要舍弃她。”
苏小小突然一下子哭了,泪水止不住地翻涌而出,湿润了她的视野以及她惨白的小脸。
她声音沙哑地开口说:“她竟然是除了难过,竟是再也没有别的情绪传递出来。”
“没有恨。”
“没有指责。”
“甚至是没有对这世间一丝丝的留恋不舍。”
赵英英僵在了原地,耳边是自己丈夫爆粗口的咆哮,以及王楠不愿再等待的催促之声。
可另一个明明最虚弱的声音,却似乎排山倒海一般灌溉了赵英英的全部听觉系统。
轮椅上的那个孩子哭花了脸,在赵英英面前第一次这样宣泄着所有的情绪,崩溃一般地哭着说:“妈妈!这么多年一起生活!就算是养个宠物,也该有点感情吧!!!”
“何况,我还是个人呀!”
“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呀!!!”
当那个孩子嘶吼出这些话的时候,没人能分得轻,说话的人是曾被母亲舍弃的苏小小,还是正被母亲舍弃的林歆晾。
只知道,那些话语被说出来的时候,似乎每个听者都会沉默须臾。
因为这从不是故事,而是有人正经历的苦难。
“赵英英!你他妈再不走开,我连你也一起砸死!!!”林遥暴躁地拿起工具,走向牌匾的连接处,直接动手操作!
那嗡嗡作响的嘈杂声,让赵英英瞬间回神。
而她面前哭着的林歆晾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不再哭泣,而是静静地回望着。赵英英刚想说些什么,却又被耳边林遥的警告声制止,她无奈地看向林歆晾。
而林歆晾却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了委屈,也没了微弱的依恋。
有的只有苏小小平静无波的笑意。
她说:“林歆晾其实早就死了。”
“她死在家人煎熬的忽视里。”
“她死在纵身跃入的冷水中。”
苏小小脸上的笑意更甚,她慢慢弯下腰提了提自己的鞋子,在树影掩映下慢慢站起身来。
在赵英英惊恐而慌乱的视野中,这个偏僻而无人的角落里。
那个虚弱到可以任人宰杀揉捏的林歆晾,她却轻易而笔直地站了起来,歪着头笑看着赵英英说:“但林歆晾,从今往后只会活着。”
“好好的活着。”
“再没有人,可以随意杀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