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只要心狠一狠,不管这满山坳的人是死是活,也就根本无所谓威胁和掣肘。晁晨不是不明白,只是无法趁人之危,对公羊月是,对这些普通的不知还算不算得上氐族人的人也是。
他摆摆手,掩上柴扉:“你好好休息!”
“且慢!”丁桂紧紧攥着被角,也很后悔前两日的所作所为,深吸一口气后,拱手抱拳,隔着柴门高声道:“后日巳时,我在这里等你,过时不候,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可以告诉你,你……你确是个善良正义的人,我相信。”
“巳时?”
晁晨瞬间展颜,忙欣喜应下,可又有些不明白,脱口问道:“为何不是明日?”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爱来不来!”丁桂恶狠狠地说。
晁晨生怕他反口:“来,自是要来。”
丁桂“嗯”了一声,摆正枕头,拉过被子躺下,再三告诫:“我还有事,明日不必来找我,找也找不见。”
绵竹一役始终没有调查出结果,无非是当事之人皆已陨殁,不论是死守的蜀王张育,还是随张育起兵的杨光,不论是开城哗变的公羊迟,还是攻城的秦将邓羌,如今都已是土下白骨。
或许两军之中还有知情者,但秦国分崩离析,天下几经战乱,那样的机会微乎其微,可谓天赐,这也是公羊月、李舟阳甚至是剑谷中站定公羊迟不会叛敌的那些人始终查不出的根本缘由。
而眼下,有个氐人决意开口,不论最后结果如何,至少大有可盼,毕竟萤火之光也是光。
离开那山中小破屋后,晁晨觉得呼吸顺畅,连脚步都比平日轻盈许多,以至于在村口同顺儿爹主动招呼时,那汉子一脸见鬼的表情,倒是顺儿娘,又热情地拿来两根自家地里栽的芦菔要塞给他。
一想到要被公羊月调侃,他忙婉言谢绝。
出了村,过了山坳,走到绵竹城外时,好巧不巧撞上回城的公羊月,晁晨觉得自己实在有先见之明。
公羊月打另外一条羊肠小道岔过来,盯了他一眼:“你跟着我?”
“讲点道理,我好端端走在你前头,怎么跟着你?”晁晨恼火,这厮总是有法子一句话教人火气打肝上来。他两手一抄,好心情全让他败坏,硬邦邦地说:“我没跟着你,谁稀罕跟着你。”
“最好。”
公羊月堪堪撂下两个字,没和他呛,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挤兑、嘲讽或者打趣他,径自摆袖,往城门去。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晁晨心里咯噔一响,后知后觉想起说话时公羊月那疲惫的双目,整个人瞧着精神萎靡,想到他这几天神出鬼没,只疑他忙于追查线索,便懒得计较,也跟了上去,不说嘘寒问暖,好歹问一声是否需要帮忙。
就在伸出手的一瞬间,山风拂来,荡开公羊月未系好的衣袂,露出空荡荡的腰间。
公羊月不动神色别开晁晨按向自己右肩的手。
“你的剑呢?”晁晨扑了个空,脑中嗡嗡直响,顿时反应过来,那不离身的断剑此刻被摘下所代表的意义。一时间,他心里像豁开了一个大洞,连身子也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你在铸剑?你在重铸那柄断剑?”
闻言,公羊月停步,一动不动。
晁晨绕到前方,展开双臂堵他,只是两相对视时,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这样的行为落在旁人眼中,实在有些愚蠢和不可理喻。
公羊月抿唇,眼前霍然一亮,但很快那流光便如彗星一般,迅速黯淡,随即又变作冷言相向:“呵,看你那激动的样子……”
晁晨不假思索脱口:“我不是激动!”
“哦,那看你那高兴……“
“我也不是高兴!”
不是激动?不是高兴?
公羊月不再开口,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很是不能理解。难道重铸断剑,解开束缚,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不是晁晨一直以来的心愿吗?
还是说……
公羊月努力压下心中那一点教自己惊慌不安的渴盼,板着脸抄手,从晁晨身边走过,冷冷解释:“续剑的金石只有绵竹有。”
“谁又在乎什么金石!”
这一声吼,不仅令公羊月愣怔当场,把晁晨自己也给唬了一跳——最在乎的明明就是他自己,过去的每个月,他几乎都要缠着公羊月苦口婆心的敦促,也会为公羊月百般借口的故意拖延而气恼,可眼下,说着不在乎的,竟也是他。
为什么?
究竟为什么?
晁晨心里萌生怯意,只觉得一阵恶寒顺着骨头往上爬,恐惧涌来,要将他瓜分蚕食,他不敢也不愿意承认是因为公羊月,那样的想法只要有一丁点冒头,他都会觉得可耻,耻于自己向仇人服软。
不,他不能接受,至少现在还无法接受。
“呵,”晁晨呵出一口白气,垂头讪笑两声,等再抬头时,眼中已满是理智和大义凛然,“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铸剑,杀道长的凶手不找了?圣物不找了?《开阳纪略》不用管?叶子刀还有他幕后的推手也不重要?好,那公羊家呢?你不是说一门忠烈,身怀冤屈吗?亏我还……”
听到他的解释,公羊月松了口气,却又很是失落。
“亏我还一直……”
晁晨越是露出那种无辜又委屈的眼神,公羊月越是无名火烧,烦躁难安。他伸手,将人一把推开:“跟你有什么关系!”
“晁晨,我再说一遍,跟你有什么关系!”
一声惊雷在耳,晁晨脸上那万年平和而温柔的笑意终于绷不住,但他还是下意识努力找借口:“我明白,我明白的,敌人在暗,手头的线索又太少,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按兵不动,就是……就是静候时机,你铸剑想必也是为了麻痹对手……”
“是吗?”公羊月不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