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怎么会来?”晁晨俶尔发问,即便是看到“子规啼血”,也不该来得那么快。
“我去城里查剑谷联络点时,又传了一次信,”公羊月答道,“直接传给裴塞,或者说,替他收信的裴姑娘,一是为了试探,二也是为了防止信鸟再被射杀。”
那封以方婧名义写的信,无论是剑谷里的谁看到,最后都会转交到谷雪或者梁昆玉的手上,所以今夜即便没有晁晨,梁昆玉也会在最后关头出手,只是他没有想到,是晁晨拦住了他。
公羊月回头,对晁晨微微一笑:“我很高兴,那时候拉住我的人,是你。”
不说还好,一说晁晨便觉得可气,自己当时可是冒着被公羊月打死的危险,哪里晓得他还有后手,而且自己还说了一堆掏心掏肺的话,回头想想,又窘又臊,登时是阴阳怪气讽刺道:“高兴什么,不是还有梁老前辈?”
“哪比得上你。”公羊月小声说。
晁晨那句“什么”还没脱口,就见公羊月转过身,忽然展臂一把抱住自己,把下巴搁在肩窝上,平静地呼吸。
紧接着,他身子向前撞来,晁晨脚步一跌,就听见背后有骂声传来,而梁昆玉扔来的石子儿,将好骨碌碌滚到鞋边:“小兔崽子,这么久都不回剑谷,心眼怎地这般小?”两人分开,那遛鸟的大爷冲公羊月招手,把提着的笼子递过去:“来,这是给你的。”
“我?”
被他打扰,公羊月心中很是不快,这会子似有些耍脾气,没去接,只烦过去一眼,不过晁晨注意到,他的目光在那只木鸟笼上停留许久。
里头是只鸟崽子,通体雪白,就鸟喙上一指宽处一撮竖起的毛色如红豆。
梁昆玉上手,蛮横地把人揪扯过去:“看,长得像不像?”
“哪里像,”公羊月倒是没反抗,就是有些不耐烦,拿手指在笼子前戳点两下,“喏,这撮毛就不是。”
梁昆玉火冒三丈:“老夫故意染的,怎么着?”
“你染它作甚?”
“人有不同,鸟亦不同,你个小兔崽子听好喽,过去总归是过去,人是活在未来的,”梁昆玉把鸟笼往他手里一塞,挥挥手,去帮忙善后,“剑谷不想回就不必回,等我老死时,就叫人抬到绵竹候着,等你来给我送终。希望那个时候,你能带着你想要的真相。”
梁昆玉走后,那些耆老在裴姑娘的牵线搭桥下,过来道歉。
开口的是方才被公羊月用剑指着的大耆老,此人虽有些蒙昧,但该有的气度亦有,只瞧他拱手道:“之前是我等误会,特来致歉,鬼剑捉拿一事,还要多谢两位。”
人说话时,余光明显落在裴姑娘身上,老古董能低头,晁晨想她功劳不浅,于是微笑着颔首致意。裴姑娘自是瞧见,与他回礼,不卑不亢,不冷不热,似乎并不在意,像是天生没有感情。
“你是公羊月,对吧?我记得你,六年前,也是在绵竹。”另有一老人步出,紧紧盯着公羊月,晁晨挪步,想不动声色把人遮挡,就怕一言不合起冲突,然而公羊月却一步不动将他杠开,昂起头直视那人,没有点头亦未摇头。
老人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叹道:“裴姑娘已将你的事如数告之,想来你与我等,无话可说,就这样吧,若你下此再来绵竹,万望不再是这等场景……”他伸出手,想在年轻人手臂上拍一拍,却被公羊月甩开。
其实公羊月心里有一点高兴,但他拉不下脸来,也无法毫无芥蒂的接受,最后一如老样子,故意唱反调膈应人,还当着几人面,把手往晁晨肩上一搭,推着人头也不回往另一处去。
几位耆老面色难看,想斥责又憋过去,只嘀咕一声:“不成体统!”
晁晨想劝,觉得不妥;想安慰,觉得不妥,在半推半就中几度张口,都哑然无声。公羊月像是看出了他的纠结,淡淡开口:“我不恨,但我也不想,就这样原谅。”他的目光始终看着前方,“晁晨,这里不是终结。”
这里不是终结,所以还要继续走下去。
晁晨明白,对现在的公羊月来说,最大的威胁不是世人的恶意,而是人间残存的善念。他抬起头,心照不宣,回了个“我已了然”的眼神。
“欸,你取个名字吧。”公羊月把鸟笼推过去。
晁晨纳罕:“为什么是我,这明明是你……”
公羊月不耐烦:“就你读书多。”
“行,”晁晨应下,低头看着那条鲜活的生命,正仰头张开鸟喙嗷嗷待哺,顿时觉得浑身充满力量,最后,他认真想了又想,笑道:“劫后重生,愿前路并非万古长夜,归来时自有黎明破晓。就叫昭明吧,昭明昭明,如光如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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讯烟燃烧后,在泼墨似的夜空中,留下一道淡淡的影子,天明之后,便会了无印记,就如人死入土,再无可言。那三枚“子规啼血”,并非给剑谷的人看,实乃示意江木奴,告诉他,魏展眉并没有失信。
“不用再去。”江木奴示意黑魁停下,拨开树影,极目长天之外,风雨散去,万里明月当头。
叶子刀背上武器:“主子,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