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郁颜吸了吸鼻子,后退两步,温吞道,“多谢二少爷的好意,奴婢愿代替小姐嫁给邱三少。”
无波无澜的语气,是他没有预料到的结局。
郁枞的双手颤了颤,一丝难以置信从眼底划过,须臾又灰飞烟灭。
就像郁颜起初听见他的表白时的那样。
木桂的芬芳在空气中流动着,神情不一的五人似乎各怀心事。
向来自诩明事理的郁宏轻咳了一声,默默垂眼望了望夫人,“既然郁颜自己愿意……”
幕容没说话,移眸看他,悄悄点了点头。
他顿了顿,“那就让她代替白薇嫁进邱府吧。”
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提到郁枞,仿佛从未听见郁枞的话。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堂堂郁府二少爷,若是抬了个丫鬟作夫人,是要让人笑话的。
老爷夫人走后,郁白薇笑着走上前,惺惺作态地握了握郁颜垂在身侧的玉手,“恭喜你啊,我的好姐姐。”
看似真切的眸子背后,透着狡黠虚伪的绿光。
郁颜下意识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浅浅道,“……谢谢。”
郁白薇倒也没生气,哼着小曲儿跨出了木门,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自己的爹娘。
霎时,诺大的厅堂内只剩下二人。
郁颜垂着眸子,率先打破了安静的氛围,仍然温吞,“二少爷不必为了救郁颜,而断送了自己的好亲事。”
那颗脑袋始终低垂着,不越过主仆之间的界限。
郁枞徐徐起身,低头看着她,嘴角勾了勾,是抹笑。
略带苦涩的笑。
她第一次来郁府的时候,还是个襁褓中的孩子。
而他也不过5、6岁。
檀木美人榻上柔软的棉织布料紧裹着婴儿的身躯。
那般瓷白软滑的肌肤他第一次见,似乎真的有一个小美人从天而降在了自家的美人榻上。
他靠近了些,女婴忽闪的眸子水水的,将大拇指吮吸在嘴里,笑嘻嘻的咧开嘴看他。
他走近的时候,她是笑了的。
可能是那个时候吧,郁枞的心就再没属于过自己。
郁府虽说仆人众多,可年轻丫鬟也就郁颜和宁翠二人。
郁颜知道:如果自己不依,小小年纪的宁翠就要被逼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成亲。
宁翠的眼底有她被岁月磨了的活泼开朗。
那样珍贵的东西,她希望她能一直保存下去。
即使不能……至少,她不能亲手毁掉。
怕夜长梦多,郁白薇出了厅堂便继续在郁宏耳边吹风,催促他尽快举行婚礼。
“对郁颜的婚事这么上心?”
“白薇这不是想让姐姐尽快找个好夫君吗?”
-
春日午后,阳光正媚。
微烁的日光透过花梨红木窗沿洒进来,穿过公子骨节分明的指尖,打在墨字白纸上。
邱韫衍神色寡冷,此刻正窝在狭小的书房里习文。
可惜,没过几秒,应超刺耳的呼喊就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不好了三爷,”应超火急火燎地冲进书房,半蹲在地,扬起颗颗细细的灰尘在阳光中沉浮。
邱韫衍眉眼微皱,眼也没抬,指间还夹着那一页即将看完的薄纸,鼻腔轻哼,“嗯?”
似乎很不满他的鲁莽。
应超双手搭在膝盖上,喘着粗气道,“奴婢刚从二姨那听说,郁家小姐不逃婚了!”
他口中的二姨倒不是自己真的二姨,只是邱三爷府上的一个扫地做饭的婆子。
为人热心,平日里一闲得没事,就喜欢到处走走逛逛,对搜集镇上的流言蜚语还是很有一套的。
邱韫衍也不制止,反倒觉得她的兴趣不算毫无用处。
“而且大喜之日还提前了半个月,”应超越说越起劲,将二姨的话全盘供出,“说是郁家小姐迫切想嫁过来,现在郁府上上下下都在张罗喜事呢!”
他掰了掰手指,数秒后惊觉道,“就是后日!”
邱韫衍坐在金漆木雕花椅上,没说话。
须臾,单手紧合上书,丢在一旁。
指尖轻握陶瓷茶杯的把手,徐徐转了两圈,漆黑的眼底看不出一丝情绪。
袅袅的白茶汽氤氲在眸光里,他轻笑一声,“真有意思,依那郁大小姐的脾气……”
他顿了顿,朱赤色的唇轻抿杯壁,语气极慢,“是绝不会嫁给我邱韫衍的。”
修长的右腿翘在左腿上,邱韫衍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像是在和茶杯说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那这次要嫁给我的是谁呢?”
不知怎的,郁颜那张清白素雅的小脸儿出现在微泛涟漪的浅绿色茶水面上。
眉梢轻挑,他放下了手中的白茶。
目光透过窗,望向庭院里散落了一地的樱花瓣。
嘴角微勾:看来,今晚得去郁府瞧一圈了。
当天夜里,邱韫衍便换了身便衣,准备独身前往郁府内部打探。
食指刚触到门沿,略带颤抖的小奶声就从屋外传来。
“对不起。”
“我把香囊弄丢了。”
轻轻软软的自责声落在邱韫衍的心尖上,简直要把他的心融化。
指尖抽搐了下,他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拽了拽肩上的行装,蹲在墙角。
姑娘的声音很低很低,即使只隔了一扇门,也难以听得清楚。
“再过几日我就要嫁人了,”郁颜的嗓音有些呜咽,泛起的泪珠在眼底打转儿。
“嫁给邱府的三少爷。”
她抬头望了望后门木雕上的两个字,心中的哀愁和愤愤有些难捱。
“我不能带着香囊去见你了。”
郁颜眼角噙泪,又迅速被自己抹掉了,“你掉在这里,是不是上天的指示呢?”
她挤出了个微笑,甜甜的笑,“我会过得很好的,你要放心。”
“倒是你,别再被兄长欺负了。”
“矮个头也不知道长得多高了。”
“瘦瘦小小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媳妇。”
“可能是天意吧,”
“让我忘了你。”
“忘了那段苦苦支撑我的回忆。”
声线和当年一样清澈干净,字字都足以让他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