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将军轻笑着从案上端起了茶,而后美滋滋地细细品着,“微臣没有必要非赖在这咸阳城里啦!不然指不定哪天何事,就又要劳王上破费了!”
秦王嬴政听罢,与王翦互相对望,哈哈一笑;笑过了,心中郁结解开了,他便继续追问着:“将军是想返回频阳故里?”
王翦点了点头,“对,准备回老家。”
“不知将军打算何时启程?寡人与臣僚们……”这次轮到秦王嬴政话未讲完,便被王翦伸手压住了话茬。
“不劳大伙儿折腾了,臣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上路;不然到时候……臣与一班老友又要哭得稀里哗啦,不好!不好啊!”老将军说罢,深深吸了口气,而后将手里茶碗慢慢放置在案上。
“您一人上路吗?”嬴政微微蹙额,心中多少有些难舍与不忍。
王翦看了看秦王,立即从嬴政眼中察明了他的心意;于是乎,老将军捻着胡须一笑,“哪能啊!臣再不济,人缘……呃……姑且算‘人缘’还不差吧!臣有婞娘和幸儿一路相伴,就挺好的!啊,连火头老赵一并算上!我跟他搭伙儿回频阳。”
就……这样?嬴政知道:老将军执意返乡,是因为心里还记挂着婞娘,还记着曾答应婞娘的事儿呢!不然,他都出言婉拒了让蒙家三父子、缭子师徒和王贲等人相送,又何必自己谈及已故佳人……还有那只猫儿呢?
这种潜意识流露出的无心之语,更能显出老将军心里最惦念的人和事儿。
嬴政笑笑,“也好,将军回乡途上有伴便好!不知……您打算何时动身呢?”
“明晨吧!大家今天都在欢庆攻楚大捷,想必夜里睡得应该十分踏实;臣走得还能稍微安心点,不然惊动了这帮老友,他们一个个跑来戳臣的后脊梁……啧啧,那滋味儿可不怎么好受哦!”王翦说着,一缩脖子、一撇嘴,孩子气又在不经意间显露了出来。
秦王嬴政看着老将军的可爱样子,不禁轻轻摇头笑着,心中念叨着:寡人还真是拗不过王老将军呢!
晨曦微凉,咸阳城门刚刚开启,一辆马车便悠悠驶了过来;在泛着微光的鱼肚白天幕映衬下,这辆小小马车倒显得无比凄凉……
赶车的便是与王老将军同龄的火头赵,他也到了退伍返乡的年纪了;王翦体谅他随军多年,便将老家已有的千亩良田大手一挥,划了一半送给了火头老赵。
“老伙计,下车了!咱得按规矩登记一下,记着拿上你的照身帖啊!”火头赵说罢,双手互相搓着,而后举到面前,哈了口气。
王翦听到老赵的喊话,立即取了东西走下车来;只不过,他前脚刚刚离开车厢,后脚幸儿便探出脑瓜歪脖看着他,然后赖洋洋地“喵”了一声。
“幸儿莫急啊!咱这边登记一下便好,快回去好好陪着婞娘去!”老将军听到幸儿唤他,便急忙忙回过了身,轻轻抚了抚猫咪的头。
片刻后,他与老赵递交照身帖登记完成,便牵着马儿悠悠走出了咸阳城正门。
“老赵,等一下。”王翦本来正要上车,可他刚一转身,心头便蒙上了一股纠结难舍的情绪;于是,他下意识伸出右手,扯住了正在赶车前行的火头赵。
老赵不明其意,只得勒马止住了步子,然后回身看去。
王翦悄悄转身,依依不舍地走到了咸阳城门前,然后抬起一双苍老的手轻轻抚着城墙;他抬头望着自己进进出出过无数次的城门,眼中竟突然间湿润了,渐渐地,两道热泪翻腾着从将军眼角涌出,慢慢滑过那张饱经沙场洗礼的苍老面庞。
“别了,老伙计!咱们下辈子有缘再见喽!”老将军眼含热泪,轻轻拍了拍冰冷冷的城墙,然后会心一笑。
忽然间,他撕下一片衣襟,而后慢慢蹲下身去,从咸阳城门前抓起了一把黄土,小心翼翼地放到撕下的衣襟里包了起来;将军一把将黄土揣进怀里,而后潇洒如风地转过身去,大踏着步子走到马车跟前,倏地跃至车上。
“走吧!老伙计!咱们这便回家快活去喽!”王翦拍了拍老赵的肩膀,脸上挂着笑容对他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