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她,“之前那个offer,考虑好了么。”
丛栗没有回答。
她今天之所以过来,是因为前不久来自美国高校的一封邮件。
能得到世界史学界大拿的垂青,换作是任何一位历史学者都会受宠若惊到范进中举的程度,然而丛栗收到邮件的那一刻,惊喜中“惊”的成分似乎占了上乘。
心中有疑,于是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为什么是我?”
不是丛栗对自己没信心,a大的历史专业是全国的佼佼者,即使混在这群精英之中,她也优秀得相当明显。
疑惑是因为,她太清楚自己的优秀,也清楚自己不是唯一优秀的人。
甚至在提交报名表的时候完全没想过自己能胜出,毕竟和她同台竞技的还有一位名叫柳城的男生,那才是真正势在必得的热门。
倒不是歧视女性,而是男女在机会面前,如果没有碾压性的优势,这样的大饼□□不离十最终都会落在男生头上。这是每一行都奉行的潜规则。
是以报名表交了就交了,丛栗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何颂像是猜到她的困惑,语重心长地跟她解释:
“你们精通的类别不同,擅长的领域也不同。柳城在古文文献解读这方面的确比你强,但这样的优势放在语言体系不同的美国,就没什么优势了。”
丛栗没说话,他又说:“就世界史这个部分而言你更好,加上你的英语水平更高,能力更全面,那边私下透露更中意你一点。”
丛栗点点头,得到合理解释之后心下稍安。
何颂知道这个结果未免会激起一些不太中听的流言蜚语,声音放柔了几分:“抱歉,之前应该和你提前说明情况的。”顿了一顿,“至于柳城,留校对他而言大概是更合适的选择。”
丛栗摇头,“我知道自己是凭实力赢的,这就够了。”
何颂看着她,唇角微勾。
他说:“发给你的邮箱你应该看到了,这个机会的确很难得,但是考虑到你的已婚身份,我会充分尊重你的决定。”
多少人做梦都盼不来的好机会,到她这里却犹豫了。何颂想来想去,只能是因为她顾虑家庭的缘故。此去归期不定,家庭事业必不能两边兼顾。
再加上,丛栗的丈夫经济能力不错,放弃了这次机会也未必致命。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何颂没有强求,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谈话草草结束。
然而过了两分钟,丛栗依旧站在原地没动,眼睛里难得写明了心事重重。
何颂有点奇怪,“还有问题吗?”
丛栗嘴唇微动:“事实上,我已经和他谈过这个问题了。”
“不同意?”
“是。”她犹豫了一会儿,神情愈发凝重,“不仅如此,还对我说‘没有你不行’这样的话。”
何颂抬头看了她一眼。
明明说的是让人脸红的甜言蜜语,眼前的人却只是紧紧皱着眉。
他不懂她的疑虑,只是说:“这很好啊,说明他很在乎你。”
丛栗偏过眼,视线望向窗外。
忍不住思绪翻飞,连带着语气都有点黏糊,她喃喃道:“事实上,这恰好就是问题所在。”
人往往在思考问题上容易走两种极端,一种是心思纤细太过敏感,什么事情都过分解读;而另一种则是什么事情都不想,心思剔透得就像一张白纸。
丛栗很明显是属于后者。
连她都开始多心的时候,说明肯定事有蹊跷。
何颂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敲打着桌面,若有所思。
片刻,他漫不经心地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丛栗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随即道:“他是我大学学长,帮了我很多忙,后来他跟我告白,我们就在一起了。”
一句话概括了两人从相识到步入婚姻殿堂的全过程。
何颂扬眉。
“就这样?”
“可能老师你不信,但事实就是这样。”丛栗淡淡地说。
何颂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丛栗脸上的表情更坚定了一点。
“人一生中会遇到将近3000万人,而相爱的概率是0.000049%,我从来不相信自己会成为被刚好眷顾的人。”
她深深吸一口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等待爱情的过程也可以看作是一次赌博,还是一场比中彩票几率更渺茫的豪赌。”
说到这里,丛栗抿抿唇。
“我讨厌一切跟‘赌’字沾边的事情。”
看她一板一眼说了这么一大堆数据,何颂觉得有点好笑。
“所以你选择了现在的这个人?”
她摇摇头说:“不,是他选择了我。我没有主动去找他,是他先告的白,他认定我的。”
何颂看向她,“好像你对他理性远远超过感性,可能我有点冒昧,但你们听起来没有那么相爱。”
静了一会儿。
“你为什么会和他结婚?”
丛栗静默片刻,然后对他说:“遇见的那么多人中间,有的人适合相爱,有些人不能。”
她语速极缓极慢,说话的时候,一直静静看着远方。
也许目光不够犀利,却足够坚定。
她比任何人都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如果在适合的人中间,能够遇到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人,你可以和这个人看到未来,而你们恰好呆在一起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不合,我认为这已经是一种幸运……算了。”
她突然说不下去,咬住下唇,声音慢慢变低了。
“我不说了,你肯定觉得我很幼稚。”
何颂忍不住好笑:“我没这么觉得。”
丛栗抬头,“可是你现在看我的表情,和看那些小孩的表情没什么区别。”
他有么?
何颂伸手摸了摸脸,轻笑一声,然后别过头去,像是在思索什么。
良久,缓缓摇头。
他轻声说:“恰恰相反,其实我上大学时候的想法,跟你正好一样。”
丛栗说得其实没错。爱情这种事哪里有标准答案去衡量对错啊,没见过的东西怎么能让人信服呢?在爱情来之前,你说它不存在。她没错。
窗外笑语连绵,沸反盈天。
何颂手搭在转椅上转了半圈,若有所思地看过去,暗红的夕阳就这么透过窗户投射在他的眼睛里。
他像是被勾起了回忆,目光变得深邃而遥远,在流动的时间中恍惚是静态的。
丛栗好像自打和他认识以来还从没见过这副表情。
有点悲伤,有点沉重。
有点怅然若失,有点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