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陆菀就这么直接离去,谢瑜静坐了许久,视线始终垂落在那碗梅花粥上。
看着那碗粥从白气袅袅逐渐变冷、凝固,丝毫没有要伸手的意思。
谢觉替他把人送出去之后,回来就看见自家郎君怔神的模样。
他挠挠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乎自陆娘子出现在郎君周围后,原本就思虑深沉的郎君更让他看不懂了。
许是得找人劝劝?
谢觉纠结了片刻,觉得很可行,就自作主张地出了门。
又过了不多时,就有人径直推开了书房门,进了来。
“询安,我可是听谢觉说了,你方才竟是把陆家小娘子气走了?”
他颇有点恨铁不成钢,就刻意站到谢瑜面前,猛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叹了出来。
见谢瑜转过脸看他,就故意学着小娘子们的模样擦了擦眼角。
“人家陆娘子,就过个除夕,还欢欢喜喜地给心上人送些吃食来,谁知谢家那等子没良心的薄情郎君,竟是把人家气走了。”
徐凛捏起嗓子假作哭诉,语调也是一波三折。
“好个没良心的薄情郎~~~”
谢瑜沉默地看着耍宝儿一样的徐凛,倒是头一次觉得他还有这等天赋。
或许等自己哪天死了,谢府不在了,他在长街上摆个摊逗乐也能谋生。
“我的好郎君诶,您这是图什么啊?”
徐凛折腾着半晌也不见他开口,登时就急了,拍着桌嚷嚷出声。
“你说说,人家陆娘子欢欢喜喜地来,一片真心可鉴!怎么就一脸冷淡地就回去了?你倒好,更是连送都不送人家。”
“你当真觉得她有一片真心?”
谢瑜起身站到了窗前,背对着他,漫不经心地问道,身姿颀长如竹。
“那可不。”
徐凛瘪瘪嘴不置可否,突然猜到了几分谢瑜的心思。
“你该不会觉得,陆菀是闲着没事,一趟两趟地来谢府逛着玩的吧?”
谢瑜淡淡地‘唔’了一声,没承认也没否认。
徐凛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觉得谢瑜离着抱得美人归,也就是,差了点路漫漫其修远兮的距离。
可窗边人却站得笔直,似乎没因为他的话起半点波澜,静默得像高山上千年不化的冰雪。
又过了半晌,他才听见谢瑜出声,声音轻得简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欢喜周延时能追逐他数年,一转眼又能移情于我,这还能是一片真心?”
竖着耳朵的徐凛一听了这话,噗嗤笑出声,笑得直捂住肚子,恨不得捶桌几下。
他可算明白谢瑜的心结在哪了。
怪不得,怪不得他总感觉谢瑜对着陆娘子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的。
他闷笑声动静太大,谢瑜疑惑地转过身来,眉尖蹙了蹙,只盯着他。
“洛京城里,人人都称赞你谢询安颖悟绝人,怎么偏生在这等事上犯了糊涂!”
徐凛摇头晃脑,只恨手里短了把扇子,不能敲他脑袋。
但抬眼一看,谢瑜的眉尖蹙得更紧,风雨之势可谓是压城欲来,他也就不再耍宝,老老实实地摆正了语气。
“女子的心思,向来是多变的,今天欢喜你,明日欢喜他,这不都是常事。”
“陆菀从前欢喜过周延,这不错,她曾经追逐过周延数年,这也不错,可这又不耽搁她现在欢喜的是你。”
徐凛说得上头,绕着谢瑜走了半圈,见他眉宇舒展了几分,才继续道。
“她欢喜周延,周延无意,如此便休。如今她欢喜你,你便留心待她好些,让她长长久久地欢喜你不就是了,何必纠结那些有的没的。”
“询安,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竟是如此么……
谢瑜的目光透过窗,落到了翼然翘起的深色檐角,其上悬挂着被敲断的一截剔透冰柱。
那是白日化下的雪水又在夜间凝成了冰,一早又被下人拿着竹竿敲断,以防掉落时伤了人。
他凝视着,突然就有些出神。
见他不答话,徐凛皱了皱眉,忽然有了个想法。
“你该不会,是因为陆菀曾经心悦过他人而心怀芥蒂?”
“年少怀春,无论男女,都不过寻常事。询安,若是你介意这些,可就落于下乘了。”
这自然是没有的,本朝还从来没有对女子如此严苛的风气,谢瑜收回了视线。
他面色不变,语气却寒凉了些,仿若裹着细碎冰霜。
“她若是还时时挂念着周延,接近我,不过为了报复他,亦或是刺激他,又当如何?”
徐凛愣了一瞬,咂舌道,“询安,这可不似你,你竟是还有这等不自信的时刻?”
他摇头一笑,“这些时日你可见她频频去寻过周延?或是拉着你去周延面前闲逛?”
见谢瑜摇头,他上前揽住了谢瑜的肩膀,却又被对方冷冷甩开。
“这不就是了。你是谁,你是谢瑜,是谢询安!是洛京城众多小娘子的梦中玉郎。她移情于你,再是正常不过。”
“再说了,”徐凛的语气沉了下来,多情的桃花眼里此时透着股阴狠劲儿,“你若动了心,当真还会拱手相让?”
自是不会,谢瑜心想,便是现在,他就已经不想放手。
入了他的眼的东西,再没有拱手让人的。
无关脑海中出现的古怪声音,与什么奖励线索。
只是他心里动了念,想独占而已。
便是陆菀的确不喜欢他又如何,便是她还眷恋着周延又如何。
他有千百种的法子,折断她的羽翼,把她永远地困在自己身边,哭也好,笑也罢,都只能对着他。
是她,先招惹他的。
徐凛此次,可以说是彻底揭开了他的心事,也打开了他的心结。
谢瑜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以示谢意。
接着就在徐凛的目瞪口呆中,返回桌前,慢条斯理地用起了已经凉透了的梅花粥。
粥都黏成了浆糊,入喉冰凉,即便是沁着白梅的清香,也很寡淡无味。
此时的谢瑜却觉得,再没有比这更美味之物了。
他的唇角翘起了释然的弧度。
【小白:叮!目标人物此时好感度50……55……60!】
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正抱着小白的陆菀愣住了。
她没有点击查询啊,而且最重要的是,谢瑜的好感度莫名其妙就升了。
被自己甩了个冷脸,还能涨好感度?
难不成真是自己惯得。
陆菀心里唏嘘,果然周夫人说得没错,一张一弛才是王道。这么看来,偶尔耍耍小脾气的效果还挺不错。
“阿菀,别发呆了,该你了该你了!”陆萧咽了口酪浆,连声催促着。
陆菀回过神,推了下棋盘上深入敌营的棋子。
在陆萧和她之间,摆着张棋盘,楚河两侧,车马炮之间正厮杀得激烈。
她不会下围棋的,索性这时就已经有了的象棋,倒是跟她以往陪爷爷下过的规则一样,她也勉强算个中好手。
所以回了府,一家子聚在一起玩闹的时候,就被陆萧拉了去下棋。
陆萧就是典型的一板一眼做派,局局都能被她杀得片甲不留,偏偏还被勾起了瘾。
一边节节败退,口里还嘟囔着,是他心软放水了,一定要让阿菀好生见识见识他的技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几十支点燃的灯烛照得正堂里通明灿烂,陆菀落坐在桌边,目光依次扫过围坐的家人。
左手边是陆萧,右手边是陆菱,阿耶和阿娘则是坐在一起。
房外落雪无痕,室内温暖如春,桌上还摆满了众人喜好的美味佳肴,一家人笑语盈盈。
虽然这些原本都不属于她,也只不过是存在书里的假象,她还是很欢喜。
陆菀细细嚼着口中的食物,垂着头不让人看见她眼中的晶莹水色。
谢瑜如今的好感度已经到了60,很快她就能回去了,这大约也是最后一次跟陆家人一起过年了。
一滴泪珠滴落,无声地融入了盏中黄白色的金玉羹里,彻底消失。
她笑着抬起了头,继续与他们叙话,贪婪地享受着温馨的片刻。
子时已过,新的一年,已经到了。
*
自过了年,陆菀就琢磨着要不要找时间再去趟谢府。
可也只是想想,一直没能成行。
原因也简单,年后虽不比年前忙碌,但阿娘那也是有不少事情需得她去分担一二,她也是忙进忙出的,没个闲功夫。
再者,她上次甩了谢瑜脸子,若是没有个什么必要的借口,还能再巴巴地贴上去,让他回个冷脸吗。
最重要的是,谢瑜之前就邀了她去上元夜出游,左不过没几天就到了,趁此机会,冷冷他也是不错。
左思右想这么一来,再见到谢瑜,就是上元的傍晚了。
婢女来禀告说谢瑜来了的时候,陆菀正跟家人聚一起吃元宵呢。
一听了这通禀,其他人就对着陆菀笑了起来。
“谢郎君好生心急。”陆萧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可怜我们阿菀,连晚膳都没用完。”
“你可别吃了,快些去,可别让别的小娘子截了胡。”他笑着轻推了陆菀一下。
陆菀作势拍了下他的手臂,嗔怪着,“阿兄净会取笑我!”
一旁的陆菱则是掩着唇在偷笑。
周夫人别过脸,笑着对婢女吩咐了声,“去把谢郎君请进来,再添副碗筷来。”
过了不多时,一身月白锦袍的谢瑜就到了堂前。
陆菀抬眼望去,就看见他唇角含笑,心情甚好的模样,就好像已经忘记那日之事。
他今日的发上着了玉冠,腰间也还缀了玉,衣不沾尘,气质凌然,一副翩翩世家贵公子的清贵作派。
相互见了礼,陆远就笑着开了口。
“询安来的早,不如与我们一同用些元宵,这可还是阿菀亲自配的馅,味道很是不错。”
陆菀原本以为他会婉拒,没想到谢瑜竟然大大方方地就答应了,还坐到了她的身边。
突然有点如坐针毡的陆菀……
尤其是堂上的其他人都时不时看着他们二人时,脸上就会露出些意味不明的笑容。
谢瑜的吃相极雅。
陆菀用余光打量他,就见玉白的手腕微动间,一丝多余的声都没有,就是似乎食欲一般。
陆菀都吃完了,他的碗中竟然还剩了一半。
一见她用完,就侧过脸,温声问道,“阿菀可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