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望月(1 / 2)

“是谢瑜送来的?”

裴府内,棋盘边,铜制香炉内正焚着酒制柏子香。

几许白烟袅袅,雅淡微甜。

棋盘上的棋子三三两两,圆润光滑,一看便是常年摩挲把玩出的细腻光泽。

裴蔺闲闲地捡起盘上的棋子,一颗颗丢入盒中,声响清脆。

被掉落的棋子擦过的浅色木盒边缘,则是有些陈年的褐色痕迹,斑斑点点,格外突兀。

倒像是陈年血迹一般。

精神矍铄的中年郎君伸手抖开了那页拜帖,便见着方谨逸美的字迹。

手下不禁顿了顿,这可是先帝曾多次赞不绝口的字迹,如今得来的倒轻易。

“郎主可要回帖?”侧立的童子乖巧问道。

若是回帖,那便是答允了。

“他这般有诚意,来而不往,岂不是有些失礼。”

裴蔺半勾着唇,似笑非笑,让人取来了笔墨。

明面上,谢瑜应当还在回京的路上,可他竟是写了拜帖递上门来,简直是亲手将把柄递给了自己。

似是丝毫不曾考虑到,若是自己将这拜帖送给了越宁王,会招致些什么后果。

既然谢瑜如此诚心,也只有自己亲笔回上一帖,他才当真肯来了。

裴蔺眯着眼,猜测谢瑜的来意。

这人不曾自称官位,只道是谢府谢瑜求见,显然是想仗着父辈的旧情来往了。

裴蔺凝视着砚台上渐渐淌出的墨色,有些失神,而磨墨的童子早已见怪不怪。

只手下小心着,尽量不去触碰到那套棋具,免得被郎主呵斥责罚。

裴府的回帖很快便被递到了谢瑜的桌案。

躬身递帖的谢觉面露踌躇,“郎君,您当真要去见裴侍中?”

难得见谢觉这般犹豫纠结的神情,谢瑜的视线便在他面容上停驻了片刻。

随即淡声断言道,“你有何事瞒我?”

只听扑通一声,那桌案边的肃立之人竟是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谢觉以手撑地,心神纷乱,不知该不该将裴蔺曾经来访之事告知郎君。

按理,此事关系重大,他不敢隐瞒。

可那日郎主仔细叮嘱了自己,切不可泄露半分。

便是徐郎君和施娘子也只知自己去求郎主想了对策,并不知裴蔺竟是深夜来访过。

到底说不说,谢觉也很是纠结。

桌案边,谢瑜垂着眼,望着地上跪倒僵硬之人,眸色沉静。

此事并不难猜。

谢觉自幼跟着他,忠心耿耿,能叫他这般瞒着自己,天下间只怕仅有那一人能做到。

再结合着此次他失踪之事并未在洛京掀起波澜,以及那人跟裴蔺的关系……

“可是阿耶曾见过裴蔺?”

谢觉直挺挺的腰身顷刻间塌了下去,却还在心存侥幸。

这可不是他说的,是郎君自己猜出来的。

不待他回答,谢瑜信手打开了裴蔺的回帖,仔细端详着帖子上端正遒劲的字迹。

果然是裴蔺的亲笔。

他又淡声问了句,“阿耶是何时醒的?”

谢觉咽了咽口水,只得把裴蔺来访之事都抖落了出来。

“……也不知说了什么,裴侍中便未在郎君失踪之事上大做文章,甚至还帮着拦下了越宁王的线人。”

阿耶与那裴蔺都曾是前朝末帝的伴读,有些交情并不是稀罕事。

谢瑜思索着其中的牵扯,脑海中又浮现出昨日与周怀璋商议的场景。

他去别院,自是因着有了一计,想与周怀璋、袁默等人商议。

“你是说,使那驱狼吞虎的计策,且先联合着裴蔺,将越宁王拿下,再将裴蔺除去?”

周怀璋一听,便腾得站起身,轻咳着,满脸质疑神色。

“可裴蔺如何会与我们合作?他不是早就暗投了越宁王?”

连着袁默都是不可置信的模样。

可他们二人终究还是同意了。

谢瑜侧过脸,望着窗外的冉冉将升的明月,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

周怀璋倒是肯信他,似是从不曾怀疑过他的用心。

也更加不会怀疑,洛京现今如此,当初也是有着他的几分助力。

倒映着一双明月的清润眸子上方,浓长的眼睫根根分明,眸中却是静谧如水。

谢瑜走到了窗前,望着那轮将上柳梢枝头的皎皎白玉盘,心思却是飘远了。

也不知施窈是否能记得,将那信按时交给了阿菀。

久久候不到郎君的吩咐,跪倒的谢觉悄然起身。

他恭敬地叉手而立,垂眼望着自家郎君被夜风拖曳起的淡青衣裾,掩饰住了自己眸中的敬佩之意。

谁能想到,洛京如今的局势,与日后的走向,竟都是由着自家郎君的心意来的呢。

他这般想,却不曾有半分心惊,似是原本就该如此。

在谢觉眼里,他尽心侍奉的郎君,本就该是谈笑间拨弄天下风云的人物。

*

江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

淮江水面,南下的船只上,阿妙扶着位女郎,缓缓走出了歇息的房间。

扶着栏杆,极目远眺,呼吸间净是带着湿润的江风气息,陆菀终于觉得身上松快了些。

上船前,她还以为坐船比行车要舒适些,却万万没想到——原主居然晕船。

这也是今日午后才发现的。

原本大家都聚在了周夫人处,连着施窈都有说有笑的,闲话些趣事,一同用茶吃点心。

偏偏只有她脸色发白,手心和额上都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周夫人令人叫来了随行的医师,才确诊了她这个毛病。

“阿菀,你可好些了?”

施窈恰巧从邻近的舱房出来,借着围栏边悬着的灯火,看见熟悉的人影,就过来扶住了她。

听到她好意关切,陆菀勉强点点头。

只觉得头脑还是昏昏沉沉的,连天边近乎盈满的明月在她眼中,都要幻化为二。

却还是故作乐观道,“好在明日便到松溪了,到时换了车,许是能好的。”

晕船说起来还真不是什么大毛病,施窈也没放在心上,翘起唇角调侃了两句。

“亏我还当你是来赏月的,前人不是有那么句诗——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都这会儿了,她还打趣自己。

陆菀假作用力地拍了下那只扶住自己的手,轻挑起一侧的眉梢。

“好了好了,老实交代,谢郎君可是许诺给你双份的工钱,若否,你怎能句句不离他?”

“双份工钱没有,信倒是有一封。”

施窈不知从哪抽出了封信,笑着在她面前晃了晃。

“这可是特特嘱咐过我,要在船上月明之时再交给你的。”

她扬袖指了指天际和江面,正好是交相辉映的一双明月。

“这下可不是都有了。”

陆菀倒是没想到,谢瑜去得那般急,竟还是抽出了心思给自己写了信。

细白的手指攥紧了信封,她倒也没急着看。

左右此间的烛火还是有些昏暗的,回去再看也不迟。

也免得施窈又要拿她打趣。

她们二人在二楼的栏杆前低声细语地交谈,却不知自己倒成了旁人眼中的风景。

这行船原本陆家是想全包揽下来的,奈何时间匆忙,竟是不曾找到合适的,便只能与先预定之人合包了一艘。

好在船分两层,各占一家,倒也清净。

“你瞧凭栏边的那两位小娘子,俱是身段娉婷,姿容定也是不俗的。”

一层暗处,略略沙哑的男声响起,却是对身边依偎着的侍妾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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