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残影从小厮身旁飘过,等了半天没有反应,他这才敢抬头。
书房前早已人去楼空。
游烬木着脑袋到了正房门口,脚腕上像是坠了千金重物。
碧珠哭的撕心裂肺,周遭乌泱泱跪了一群下人。
游烬身形晃了晃,咬牙进了寝房。
床帐在入冬后就换成了暖色,上面挂着几个精致的五毒香包,是她曾送给他,却被他随手搁置了的。
昏黄的烛火挡不住闻鱼脸色的灰白,她安静地平躺着,发丝在枕头上洋洋洒洒地铺开,迤逦奢靡。
石榴红的红玛瑙耳坠落在发丝上,犹如一滴落在上面的血珠,美得让人心慌。
游烬看着床上毫无声息的面孔,定在原地。
碧珠抹泪的时候看见他,疯了一样的冲上来,不管不顾地踢打:“都是你!都是因为大人!为什么要把夫人的油纸伞送给顾泠兰那个贱人!为什么要把夫人珍藏的古籍也给她!她从前糟践夫人还不够么?大人就是要逼死夫人给她腾地方是不是!现在您满意了?”
管家听见动静,从外面冲了进来:“放肆!来人,将这目无尊卑的——”
“福叔,让她说。”
游烬垂眸,双眼血红地看着碧珠:“你说,她是……被逼死的?”
他觉得这说话荒唐至极。
碧珠用袖子抹了把脸,梗着脖子看他:“那把油纸伞大人想必是早就忘了!那是您在夫人十岁那年送给她的,她当眼珠子一样藏了许多年,放进嫁妆里带来了游家!还有那本书,那是夫人擦拭都从不会经由他人之手的东西,比她的命还重要!”
眼珠子,命……
游烬血液倒涌,险些一头栽下去!
在他看来只是不值一提的两样东西,竟要了她的命?
他已经派人去帮她把书要回来了,她为何…不等等?
“顾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游烬咽下喉咙中的血腥,哑声问。
碧珠指甲抠破了掌心,鲜血淋漓。
她反问:“大人如此能耐,为什么不自己去查?”
游烬默然,走到床榻边坐下,挥挥手让屋里的人退了下去,包括碧珠。
派去顾府的属下回来,恭敬地递上包裹。那之后整夜,没人知道游烬在里面做了什么。
闻鱼的丧礼办的很隆重,隆重到所有人都以为游烬对自己的夫人用情至深。
其中不乏有人表示汗颜:当年顾家寄居的这朵娇花被游烬摘了,他们可是酸了许久。现如今观游烬此举,他们也算是输的心服口服。
被关在柴房的碧珠气的呕血:“一个个眼睛都是瞎的么?人都死了,要这风光有何用!”
确实无用。
游烬坐在书房里批阅公文至后半夜,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又面无表情地吐了回去:“今日的茶水是谁备的?”
小厮舌尖泛苦:“回大人,今日是小的准备的。”
游烬眯眼:“往日的呢?”
“是夫人……”
晨起时,他看了眼旁边架子上的湖青色锦袍,叱责伺候的下人:“府尹大人最喜湖青色,是以府衙的其他官员从不穿这等颜色,你们难道忘了?”
屋里屋外伺候的人都跪了下来:“大人恕罪,小的以后定当谨记!”
“以前伺候的人呢?换回来!”
小厮哆嗦了一下,小声道:“以前……都是夫人帮您准备的。”
早膳时,他习惯性地等着一双细白的皓腕为他布菜,入眼却是一只粗壮的胳膊。
他吃饭的速度太快,布菜的小厮又慌又乱,险些把汤碗打碎。
游烬疲倦地挥手,心下不得不承认,他和这府邸,确实变了。
骤然失去,才发现原来闻鱼早就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这府里的所有人,就连余嬷嬷办事,他都觉得没原来顺手了。
余嬷嬷和福叔凑到茶房,相视苦笑。
“大人越来越阴晴难测了!”
“哎,这又怪得了谁……”
时间一晃又三年。
钟陵城郊,敲梆子的更夫挤到一个早餐摊子跟前坐下,朝老板要了份云吞:“老胡头你最近肯定发达了!有鱼公子在你这摊子旁坐馆,这生意想不火都难!”
摆摊的老胡头是个憨厚的中年男人,嘿嘿笑了声,道:“是好了不少,不过都是来找公子看病的穷苦人家,俺也不好赚他们钱不是?”
更夫端过自己的云吞嘟囔:“也就是你傻人有傻福了!这可是鱼公子,多少达官贵人求着跟她搭上点儿关系呢!”
旁边一间铺子里,头带逍遥巾,身穿月白直裰,腰系天青小方印的年轻大夫正在给一小儿问诊。
态度亲和,手法精准。
上半张脸被一只精致的软丝面具遮掩,鬓角处还有一只游鱼作入海状,似要跃入那双水葡萄似的眸子里。
此人便是近两年凭借一手银针救人无数,乡野赞颂的鱼公子。
之所以她的名字如此之盛,是因为她看病救人不问身份,至于诊金,有就给,没有她也不会对病人置之不理,是以在民间留下极高的声望。
不是没有达官贵人想将其收为己用,奈何她身边还跟着一个武功奇好,心智不全的少年,众人只能眼巴巴看着她凭心而行。
一直到晌午,闻池抱着一块板子立在门前,冲着外面的点了点。
换成卖茶的老胡头看也没看,转头朝着队伍道:“大家先等等,让鱼公子休息两刻喝个水,吃点饭!”
尽管看病的人都心急如焚,却没有一个人跳出来闹事,老胡头端着两碗凉茶和一个食盒递给闻池。
到了后院,闻池把食盒打开,招呼鱼公子:“姐姐,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