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界。
自魔修大乱以后,已经过了几十年。
潮湿幽深山洞中,传来猛烈咳嗽干呕声,好像要咳出肺来。
巨型蛇妖匍匐在温紫宜身侧,眼瞳几乎比他整个人都还要大,却小心翼翼把自己呼吸避开,只怕惹了对方不快。
纵使蛇妖压着声音,仍旧震得山洞中碎石四跳:
“吾主,深林中有灵草,我去为您寻来。”
温紫宜浑身狼狈,白衣早就被青苔污泥染得脏乱,静静靠在山壁上仰起头,话都说不出口,却摆了摆手。
储物囊中全是白星桦一品灵丹,嗅嗅灵气就能好转,但他一样都没用。
只有疼痛让他清醒,让他记住仇恨。
让他赎罪。
他悄悄翻查几十年前浩劫,握着方星剑不是魔修证据,就要知道魔域到底是谁打开时候——
灵岩派碎了他金丹,将他逐出师门。
因为扶香巧疯了。
别说修道,就是衣食住行都不能自理,活了一百多岁修士,躺在床上要人照顾大小便。
扶香巧树敌颇多,但仇怨最深还是温紫宜,即使他有百种证据证明清白,掌门玉朝为了平息众怒给扶家一个交代,还是把他推出来当了替罪羊。
一如几十年前,师尊当了灵岩派替罪羊。
走出灵岩派瞬间,就是扶家不要命攻击,追温紫宜像是只过街鼠,人人喊打。
直到进入古林,才终于逃脱无数修士围攻。
他缓过劲,呼吸浅接近于无,沙哑开口:“别鸣,去守着门,让我休息一会儿。”
巨蛇早前便欣然接受了这个古怪名字,听见温紫宜吩咐,庞大身躯朝前挪动,最后在山洞前盘成一圈。
威压四放,别说山洞,就是整个古林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温紫宜终于安心,一路警惕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心神,除了疼痛,就是深深疲倦乏力。
他冷笑一声,那些人手段和几十年前如出一辙。
当初怎样冤枉师尊,现在就是怎样栽赃他。
想到方星剑,黝黑无光眼底浮现出一道魔痕,铺天盖地悔意和煎熬席卷心尖,好像连脖颈都被人掐住,一呼一吸都艰难。
温紫宜用力将后脑勺撞在山壁上,撞出咚一声,苍白无色脸上流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笑。
他负手盖在眼前,遮住一双满是血丝黑眸,声音回响在空空山洞中。
“他们栽赃?”
“别说笑了,不是你自己动手杀他吗?”
“背叛他,亲手杀了他,毁了他风铃——”
山壁被他磕撞得落下细碎灰,鲜血透过浓密乌发,顺着后勃颈流到衣服里,浸透那件灰扑扑外袍。
“师尊,这就是你承受痛吗?”
干裂唇上下轻碰,像是在和情人耳语,讷讷道:“师尊——”
声音低到泥土里,眼底浮现出隐隐红光,这是走火入魔表现。
温紫宜早就知道自己有心魔。
纵使他再苛刻修炼,一旦入夜,定会准时昏睡过去。
月升而眠,日出而醒。
他清晰地记着梦里痕迹,日复一日被困在黑暗中,熟悉又陌生数着时间,等着黑暗过去。
一年中唯有一天,他连黑暗也摸索不到,仿佛被人夺舍。
温紫宜都知道。
是他心魔在作祟。
他合上眼,外头夕阳余晖已经变凉,夜幕又要降临,他马上又会被关在黑暗中。
为师尊忏悔赎罪。
****
温紫宜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梦。
如同走马灯一样闪过画面,从别鸣占据山洞中,一日一日往前推,弑师、拜师、出生、释放磅礴魔气。
到后来冗长而毫无终结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最终天光大亮,一双融了天边晚霞般灿烂眼眸温和如风看着他,轻抚他细鳞,笑着捻起他尾巴尖,把他叫做赤玉。
温紫宜在睡梦中落下泪来,身侧手想要紧紧抓住对方,却扑了空。
记忆瞬间变换,他又看见坠入魔域师尊,做花魁打扮艳丽师尊,面红缱绻师尊,笑吟吟师尊。
无数师尊。
温紫宜紧闭双眼,冰凉水渍从眼角滑落,如果这是梦,他绝不愿醒来。
****
方星剑早就醒了。
他只能记起自己被人抓了去,好像注入了什么古怪记忆,最后竟然把赤玉当成了温紫宜那逆徒,还捅了他一剑。
他脑袋还有些昏沉,双眼又恢复往常黑暗,抬起手揉捏太阳穴,晃了晃头轻声唤着赤玉。
半晌没听见答话,他只好把灵识放出,察觉到对方在不远处树下睡着,摩挲扶着站了起来。
耿直剑修难得有些羞愧。
赤玉这家伙也笨可怜,他修为都没有,用上些许魔气就能挡住攻击,少受些伤不比什么好。
也不知道是谁,脾气这样倔强。
想到是这么想,方星剑却老老实实摸过去,蹲下身摸索寻找着他手臂,想看看到底伤口深不深。
灵识感觉他气息平缓正常,可上手一摸,却心里倏地发紧,顿时皱起眉头。
赤玉修为已经在大乘期之上,早就脱离了人类凡胎□□禁锢,若他愿意,随意换皮囊也不是难事。
可手下人,此时却浑身滚烫,几乎要被烧起来似。
方星剑神情忽绷紧,轻轻摇动他,担忧唤道:
“赤玉,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