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没有锄头,便用死人的长镰挖了两个坑,挽起袖子,露出玉一般白的手腕,揪住尸体放进坑里。
他送佛送到西,堆了土,还劈了块木牌立在坟前,不知乱刻了什么字,自己看着很满意,而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香来,点了插在坟头。
我靠在一边的树上,看着他居然又坐在坟前,开了一瓶酒:“黄泉此去无多路,天下无人识君颜。”说罢,又喝上了。
他衣袖没放下来,我隐约看到他袖内的暗纹,不像是平常人家所有。我将目光往他身上打量,昨晚庙里昏暗,我没有细看,这时才注意到他身上的不寻常之处——先不说那照夜狮子马,产在西域,就算是皇帝,只怕都不能轻易得到一匹,还有那马身上的马鞍,纹饰饰物,看起来也并不像是中原所有。
他虽像个江南公子,但举止做派轻狂,并不是士人家一板一眼的君子。
书生朝我举起酒瓶子,醉眼道:“小兄弟,同饮一杯否?”
我没好气道:“不喝。”既然他自己能自保,我也不想再管他了,转身要走,书生微微一笑:“韩家的探子死了,他们三天之内就会再派人过来,山西有狼,陕西有虎,你现在是哪里都行路难哪。”
我深深吸一口气,我走到这一步,不怪这家伙怪谁?我回身冷冷道:“难不难还不一定,我若跟他们串谋起来,合谋来杀你,这路不就顺了?”
我抬脚要走,书生“哎”了一声,伸胳膊挡在我身前:“你不能走。”
我道:“让开。”
书生摇头道:“不让。”
我一时气上头,伸手就推他,书生伸开手掌便攥住我手臂,一下子牵动了我胳膊的伤,我忍着不发一声,抬脚就朝他踹。
他轻轻松松地躲过,我也管不了他是什么高手了,踹不到他,我就去踢地上的香,把烟土灰尘一块儿朝他踢,他坐在地上,不防被踢到了衣服上,他惊道:“你干什么?!”
我不理他,把一把香碾碎了朝他身上踢,书生道:“别踩了!香是给鬼吃的不知道?你家大人没教过你不能踩香?当心半夜来找你!”
我自己本身差不多已能算是个鬼了,我怕什么?我道:“你杀的人,索命也是找你!你叫张丹枫,它们都好好记着!”
他闻言看了我一眼,眼里似乎有着奇异的光彩,而后他手劲一撤,由着我将他掼倒在地,我不知他耍什么把戏,却见他慢条斯理爬起来,在我面前站直了:“好啦,是我不好。”
他整整衣冠,面容稍肃,忽然满眼真诚:“是我不该戏弄你,你救我,我反而冤你偷了钱,还装睡不理你。我狂放无度,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知小兄弟你才是真正的侠骨丹心之人——张丹枫在这里向你赔罪了。”说罢拱手弯腰,一揖到底。
我“哼”了一声,理理袖子,不管他,转身就走。我骑上小黑,左看右看,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边去,张丹枫骑了马走到我身边,轻声道:“你跟他们打了半夜,是不是受伤了?”
我面无表情,扯了缰绳暗示小黑掉头,不跟这家伙一路,张丹枫却又跟上来:“小兄弟,还没消火?我已跟你认错了,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计较啦。”
我不跟他计较才怪,我道:“你是麻烦精,不要来惹我,自生自灭去。”
张丹枫却笑得顾盼神飞:“嗯,我是麻烦精,但你要往那边去,惹的麻烦更多。”
他说的方向是往南,我本来要去太原的,现下去不了了,我咬牙不知道该怎么怼他,张丹枫一扯小黑的缰绳:“能不能听我的建议?咱们先往这边走。”
他说的是我来时的方向,我看向道:“回关口做什么,出了关,是死是活更没人管。”
张丹枫道:“不是出关,你且跟我来。”
他的态度已然好了很多,我现在又没有主意,带着一些不情愿跟他一起走,谁知他要去的却是我们之前呆过的那个镇子,酒楼正是午后,人不多,张丹枫带我进去,掌柜的看到我俩前后进来,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我道:“你为什么要回这里?”
张丹枫道:“对付强敌,自然要准备充足。”
他看向那掌柜,那掌柜的知道这位是个阔气的主,点头哈腰地上来,张丹枫道:“三楼的雅间,一桌好菜。”
掌柜的立刻吩咐下去,我冷冷道:“我没说要和你一起应敌。”
虽然这么说,但我知道,我是彻底给他连累了,要不然也不会跟他一起来。
我越想还是越气,伸手准备自己掏钱点一桌菜,张丹枫却按住了我的手:“好啦,这是向你赔罪的,你什么也不欠我的。”他又低声道:“若不解气,等对付了沙家之后,你再向我要债,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