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向他走进一步,问:“你不怕天君知道?”
“不怕。他也不会,”眼前人明显动了气,为自己多年从没看透过长谈,也为自己直到此刻还坚持他是有苦衷。而长谈自岿然不动,说:“父君对神没剑很是惊惧,避之不及,不然这许多年他也不会一次都没有亲自查看过。所以他不会知道。”
桃夭抿唇,默然不语。
长谈又道:“父君询问我寒馆是否安定,我答、‘是’。”
桃夭站立在原地,不再应声。
可长谈的话已经开了闸,他回不了头了。“第一百八十层的深渊里暗无天日,如今除剑魂外,还有两把昔日里的神没剑残体。”
“八重天天牢里剑灵两次惊动,父君问我借走剑灵两分神识的剑魂是否有异,”长谈一字一句神色不改:“我依旧答‘无异’。”
“人形黑影是我所造,金衣是我而扮,”长谈越说越多,有什么东西也拦不住了:“以假乱真也是我下的。”
从知道有金衣这么一个存在,厌灼华就告诉过桃夭,金衣的目的有、且只有很明确的一个——杀天降。
这便是他做这些的原因。可桃夭冷眼看他,还是想问:“理由?”
长谈说:“有两个。”
“其一?”桃夭适时接道。
长谈定定的看着他,与方才吐露所有的模样不一样了,他摇了头:“不能说。但有关于你。”
闻言桃夭狠狠拧眉,但今天知道的已经太多了,少知一个也无妨。压下心头疑惑,他顺势接:“其二呢?”
长谈又摇了头:“也不能说。只有关于我。”
桃夭不再说话。
静默良久,兴许是冷静了许多,长谈音色轻了下来。
“妄初,”他突然没头没脑的开口说道:“我有血有肉,会疼会痒,除了没……我也想活着。”
此话一出,桃夭霎时将目光挪了过去。他只注意到了那句想活着,剩余的一个字都没在意。
果然,他想,是有苦衷的么?
桃夭问:“谁想杀你?”
询问出声时多年来的情谊还是出来面世了,他声音里多了分血性,犹如一旦让他知道谁想动长谈,他定会前去与其较量一二。
可长谈答的是:“我父君。”
桃夭不可置信:“什么意思?”
长谈摇头,又说:“他现下还不知晓,我不会有事。但这须臾年,我看似云淡风轻,只要专心等着未来的君主之位便好,可实则我每日都心惊胆战。”
话虽然不是三言两语,但也并非是长篇大论,可那一个字一个字的,桃夭竟发觉他怎么都理不清其中意思。
“加之,”长谈抬头:“天降绝不是一个好人。”
“从我知晓……我便开始一个一个的找能接近炼狱之人,入世公子是唯一一个。后来我才发觉你不但能接近神没剑,它还惧怕于你,”长谈不做停顿,紧接说道:“可我之前并不知晓。神没剑除了相熟之人,旁人是触碰不得的,任不战生死都是它的主,所以最初时我本能的以为厌灼华是任不战的后裔。千年来我一直这么执着于他,无非就是为了告诉他任不战真正的死因,以此来激发他的仇恨,可令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是无亡界主。其实根本就不用我白费那么多心机,他想取天降性命这点从未变过。”
这一番说辞才是长篇大论,可桃夭这次听懂了。他看似是在说灼华与神没剑,实则是在跟他提任不战。
长谈方才还说过,以假乱真是他所下。
无论善恶,难道长谈是以为他会帮他去杀了天降么?不觉间,桃夭轻笑出声:“那君上眼下是想让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了,”长谈说:“妄初,身为朋友,我自然是要劝你谨慎行事,尽管你不爱听,但其实你任性的昭告六界无亡界主是你道侣,这点是在帮我。你以为你所做的可以不看天地、不看世人,但世间又有几个南征将神可以这般肆无忌惮?”
现在的长谈真的已经令身边人不认识了,他眉目冷淡,面上明明还有想挽回一些他们之间关系的意味,可脱口而出的话却是步步为营:“要不了多长时间的。神没剑虽然还没凑齐,但它们已不在镇压之地,剑灵一醒,想要重现六合不成问题。”
桃夭本不该听、更不该在意长谈这些话,但不知怎么回事,随着他话音最后一个音节的落下,他心里竟真的开始起了绵绵密密的不详。
“你说的这般详细,不怕我去告知天君?”桃夭及时摒弃心底那丝异样,如是问道。
闻言长谈静默了片刻:“无非一死罢了。”
他现在所做的事就是在赌自己和天降到底谁先死。
一句死,把桃夭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而长谈要表明自己立场。
“神没残体都出来了,你们既然将它们扔给了剑魂,现下我再如何用金衣引导都无济于事,所以我什么都不会再做了。”如此说完自己不会再如何,长谈看向桃夭,也不想再弯弯绕绕:“只是妄初,在以假乱真里的这两遭,你当真未曾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吗?”
桃夭眼神泛凉的看向他:“事实到底如何,我会自己去找。”
同慌着出六合銮殿相同,言罢他也不想跟长谈多待一分一秒,抿唇转眼就大步走出了未来储君的居住之地。
什么神没剑,什么要不了多久,什么不详之感,桃夭一个都不想管,一点也不想信。
有他在,他会让一切不好的事情发生么?
而对于任不战……桃夭脸色发沉,如今天上一个极力反对他和厌灼华,而且有些事情是必须要考证的,短时间里他不想再与其面对面,一个突然说了这么多就是要告诉他、他想杀天降,他也不想看见。
如此一想,好好一个九重天,桃夭竟是连回都不想回来了,糟心。
长谈看着桃夭的背影远远离去,目光若有所思。
从被打发出去、便一直蹲在门外没走偷听的千杯此时狐狸脸上一片懵然,直到长谈走出来在他面前站定而投下了一道阴影,他才惊醒似的抬头去看太子殿下。
长谈蹲下来,温柔的摸他头:“害怕了?”
也说不上害怕,就是有些许的难以接受罢了,毕竟长谈一直都是一个特别温和的人,如今……千杯眨了眨眼睛,没应声,想必方才南征将神的心情定是与他差不多。
“真的害怕?”长谈又问。
千杯仍旧不吭声。
长谈沉默,良久后他收手站起来,说:“你虽一直幻化不了人形,但身体无恙。如今已是成年冰火狐,寻个时间回妖界吧,商壹也跟我提过数次了,他早就不想再做什么妖界君主。”
说罢抬脚就走,一点情分都没有似的,可细看之下,他的动作极其僵硬。
“君上!!”千杯吓坏了,闻听此言立马跳起来跟上去,他跑的飞快,霎时用前爪扒住长谈的小腿,仰着脑袋慌道:“我不害怕!我不怕,你别赶我!商先生也没想让我回去,君上。”
又走两步,长谈停下来。他低头认真的盯着千杯,只觉得很难受,可他感觉不到心疼是什么滋味。
这小狐狸被他带在身边养了有几万年,真的要送走也绝对舍不得,他没说话,只弯腰将千杯抱进怀里,动作一点一点的收紧。
他对桃夭说,我有血有肉,会疼会痒,除了……长谈伸手揉着把脑袋放在他心口的千杯脑袋,心下黯然想,除了没有心。
他胸腔之后的深处,是空的。
砰砰作响、心跳如鼓,他从来都没有感受过。
而本应该属于他的那股鲜活……此时正在桃夭心口里跳动。
作者有话要说: 唉,太难受了,竟然都写四十万了,我第二卷还没写完。没大纲没存稿真的好难,我也时常要觉得自己木有头发,然后没有头……
感谢支持,鞠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