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胤伸手端起碧瓷茶壶,为林岐斟满,这才道:“如今京城正是会试之日,微臣又不想女儿远嫁......”
林岐瞬间懂了。
“如今京城正是会试之日”——周胤想在新科进士中挑选一个女婿。
“微臣又不想女儿远嫁”——新科进士中,只有最优秀的进士才能够进入翰林院,能留在京城,因此周胤是想选一个翰林做女婿。
而大周朝素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因此周胤对白又胖的未来夫婿,要求还是挺高的。
周胤这想法和林岐不谋而合。
这次入京参加会试的各州县举人中最优秀的那几位,林岐这几日私下里都会过了,而且把未有婚约未曾成亲的都遴选了出来,此时他一个个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一遍思忖,一边缓缓道:“闽州的举人陈友伦,嗜甜,饮食上怕是与令爱不合;蜀州的举人赵青林,身高估计和令爱仿佛;肃州的举人王景伦,虽然未曾订婚,可他今年都二十八岁了,对十四岁的令爱来说,王景伦太老了;苏州的举人范真,长相俊美,举止温柔,却又怕令爱这北地女儿欣赏不来......”
周胤目瞪口呆:殿下您这是怎么了?你是我闺女的爹,还是我是我闺女的爹?
我还打算等殿试结果出来再进行谋划,殿下您却已经跑去相看女婿了?
林岐说完,皱着眉头低首思索,总觉得适合白又胖的男子实在是难找,最后叹了口气道:“令爱才十四岁,年纪尚小,其实不必着急。与其盲婚盲嫁,不如好好相看,细细打听,寻到合适之人再嫁。”
说罢,他抬头看周胤,这才发现周胤神情微妙看着自己,略一回想,也发现自己有些忘形了,当即补救:“喔唷,我还真是‘忧先生之忧而忧’了!哈哈!”
周胤暂时收起心里的疑惑,娓娓道来:“殿下有所不知,微臣长女是庶出,不敢高攀翰林,想的是在一般进士中选择一位合适的,若是彼此愿意,亲事成就,微臣就想法子把未来女婿安排在京畿的祥符、开封等县做个知县,这样即使女儿出嫁,微臣也能常常见到女儿。”
林岐:“......不知令爱是何想法?”
周胤想起似锦口口声声“恶心男人”“想哕”“我不嫁人”,头都大了,吸了口气道:“微臣这女儿,并不是特别期待嫁人......”
林岐当然知道白又胖一点都不想嫁人,简直是感同身受好不好,连连点头,给周胤出主意道:“先生,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日子却是儿女自己过的,还是得她自己乐意才行。”
周胤觉得在理,点了点头,觉得皇太子年纪虽小,在对待女儿亲事上和自己极是谈得来,堪称知音。
想到这里,周胤忽然发现自己和皇太子的谈话走偏了方向,从女儿要不要嫁入东宫,变成了两个老父亲推心置腹的交流,不禁大吃一惊:皇太子可太能忽悠了,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带偏方向,吐露真意。
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皇太子带偏了,周胤当即打算把话题拉回去。
此时外书房内只有林岐和周胤两人,周胤有些话也敢说出口了:“殿下,刚才您的反应,难道您认为谁都想把自己女儿送进皇宫里去么?”
“一入宫门深似海。真疼女儿的父亲,怎么会愿意让女儿进那见不得人的地方。”
“后宫里那些贵人们快乐吗?太后开心吗?皇后开心吗?苏贵妃开心吗?淑妃开心吗?”
说到最后,周胤微笑起来:“殿下,您放心,微臣的女儿,决不踏入东宫半步,微臣可以在此立誓。”
林岐:“......”
他忙打了个哈哈:“哈哈哈!先生开什么玩笑!”
不知为何,林岐的心有些慌。
好像要掩饰什么似的,林岐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周胤微笑:“殿下,您的茶盏早空了,来,微臣再给您斟上。”
林岐:“......”
今日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态,奇怪!
周胤思忖:殿下似乎认识似锦,而且听上去很熟悉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岐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觉得有些累,便拱手含笑道:“今日是先生寿辰,林岐祝先生一生安乐心想事成。”
周胤笑了:“借殿下吉言。”
林岐起身预备离开,扭头看到了自己刚刚坐过的坐垫,便道:“先生,这个坐垫我已经用过了,未免有玷,不宜再让令爱使用,不如交给我处理吧!”
不待周胤拒绝,他便轻轻咳了一声。
外面守着的李越立即走了进来,取出一块青绸把那坐垫包了起来。
周胤:“......”
算了,殿下可真是太讲究了。
要送林岐离去了,周胤又忍不住道:“殿下若是有空,微臣这里随时欢迎殿下莅临。”
因得罪了苏太后,林岐在五月之前不能上朝听政,也不能去文华殿读书,想要见他,怕是不易,因此周胤才有此提议。
林岐已经走到庭院里了,闻言笑了,阳光下他的眼睛特别温柔纯净澄澈:“先生,我会来的。”
送走林岐后,周胤叫了亲信幕僚金世文进来,低声吩咐道:“今年来京赴试的举人中,你去想法子探问一下这几位——”
他沉吟一下,把林岐提到的那几位举人的名字一一报了出来:“闽州举子陈友伦,蜀州举子赵青林,肃州举子王景伦,苏州举子范真,不,肃州举子王景伦就算了,他都二十八岁了......”
“对了,记得打听一下性情,人品,家里的境况,父母的为人。”
金世文答了声“是”,把名字默记在心中,自去探问不提。
周胤又独自在外书房呆了一会儿,把林岐给他的名单和履历过了一遍,心里有了谱,这才出去重新见客。
外书房被青衣侍卫重兵把守,王妈妈根本不敢靠近,更不用说去寻周胤问要不要女眷来给皇太子请安了,她扶着外书房大门外的一棵松树站在那里,远远看见一群青衣侍卫簇拥着一个头戴玉冠身穿杏黄杉儿的清俊少年离去,这才急急回后面向周夫人禀报:“夫人,皇太子已经离开了!”
周夫人闻言,微微颔首,倒也没说什么。
礼部尚书韩志云的夫人却笑着问道:“王妈妈,皇太子是什么形容呀?”
学士府的王夫人也附和:“对呀,我们都想知道!”
众女眷都笑着连声附和着。
因皇太子这些年一直避世静养,她们这些常往后宫请安的贵妇,也都没见过长大后的皇太子,因此都好奇极了。
王妈妈觑了周夫人一眼,见她没有反对,便笑着屈膝行了个礼,道:“皇太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卧蚕眉,丹凤眼,悬胆鼻,面如冠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身姿挺拔,猿臂蜂腰......”
众女眷:“......”
周似锦“扑哧”一声笑了:“这是评话中说的关羽吧?”
众女眷这才反应过来,都笑了起来,一时望花楼内充满欢声笑语。
韩三姑娘忍着笑低声道:“上次在碧漪园见到了安国公府天仙般的许二姑娘,都说许二姑娘长得像皇后娘娘,皇太子是皇后娘娘亲生子,自然像皇后娘娘,这样看来,皇太子应该生得很俊秀,天神一般了。”
周似锦没有说话,却悄悄点头:皇太子的确和许凤鸣生得有些相似,而且真的很好看,反正到了二十多岁还是很好看。
宴会一直到晚上才散。
一家人都累得够呛,周胤饮了一日的酒,一回惠畅堂就睡下了;周夫人应酬了一日,累得话都不想说了;倩兮和盼兮年纪小,熬不得,也累得东倒西歪了。
周似锦下午悄悄回兰庭睡了一会儿午觉,精神十分的好,便主动请缨,出来主持生辰宴的收尾。
她把一切安排妥当,又带着孙妈妈王妈妈验收了,这才去惠畅堂向周夫人回禀。
周夫人正倚着靠枕歪在罗汉床上,听了周似锦的回禀,道:“辛苦你了。”
周似锦谦逊了两句,屈膝褔了福,告辞回去了。
做这样的事,对她来说驾轻就熟,并不费事。
回到兰庭,周似锦洗罢澡,又看了一个时辰的书,这才睡下了。
第二天晚上,周似锦被叫到外书房为父亲弹琴,见自己那个锦垫不见了,一问,这才知道因皇太子坐过,那个锦垫就被皇太子拿去毁尸灭迹了。
她一向心胸宽广,听了也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故意道:“哎,我又不嫌弃皇太子,他那么自卑做什么,真是大可不必。”
周胤看了女儿一眼,不禁笑了起来,道:“你重新做五六个,还放这里,没了一个,还有候补。”
周似锦满口答应了下来。
只要爹爹不提她的亲事,她和爹爹就是和睦相处的父女俩,一个坐垫算什么,五六个坐垫也是小意思。
转眼到了二月二十。
这日上午,忠顺伯夫人来探望妹妹,因天气晴朗,花园桃花盛开,姐妹俩便一起去后花园散步去了。
姐妹俩正在赏花,大丫鬟水芝分花拂柳而来,满脸喜色道:“夫人,刚才张保回来报信,说老爷升了吏部尚书!”
周夫人闻言,饶是清冷惯了的,也有些欢喜了:“张保现在在哪儿?”
张保是周胤贴身侍候的小厮,一向抱着毡包随着周胤上朝的。
水芝细长的眼睛笑得快要看不见了:“夫人,张保如今正在前面等着见夫人,王妈妈在陪着他。”
忠顺伯夫人一直在旁听着,到了此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和周夫人说道:“妹夫升任尚书,你今日怕是要忙着见客,我就不打扰你了。”
周夫人也不虚留自己姐姐:“姐姐,等我忙过这几日,再去看你。”
送走忠顺伯夫人,周夫人才命人把张保叫了进来:“消息确实么?”
张保是个十七岁的清秀小厮,闻言呲着白牙笑了:“夫人,朝廷的敕令已经下了。”
周夫人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整个人也松快起来,吩咐水芝:“拿一两银子赏给张保。”
水芝一向喜欢张保,也不用戥子称,直接拿了两块碎银子撂到了张保手里,抬着下巴道:“夫人赏你的,拿去攒着吧!”
攒够百十两银子,在周府后巷典个带院子的小宅子住,将来成了亲,每日来府里答应差事也方便。
张保看了水芝一眼,笑了,把银子塞进了衣袖里。
芙蕖在一边瞧了,觉得足足有一两五钱了,不过她一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因此只是看了看,没有声张。
周夫人又吩咐小丫鬟莲瓣:“你去一趟桃夭阁,传我的话,让二姑娘和三姑娘今日安生读书,不要出桃夭阁。”
又吩咐另一个小丫鬟菡萏:“你去一趟兰庭,让大姑娘在兰庭里做女红读书,也不要出来。”
老爷既然升任吏部尚书,“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今日不知道有多少亲戚要来贺喜了。
外人能拦住,亲戚却是没法不见的,不然会被人说“官大了,瞧不起穷亲戚了”,只能让家里的三个女孩子躲着人,免得被不三不四的人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