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后,六个人在川菜馆子前面集合。
林父手里拿着两个精致的包装盒,似乎是从精品店里买来的手表。林母已经换了一身鹅黄色的新衣服,手里还拎着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装袋。
云杉和黄玉蕴买了几本练习册和教辅材料,还买了几个花花绿绿的新发圈系在手腕上。
林悦莹两手空空,神情恍惚。
刚刚林母带她到服装店里试新衣服,导购店员看见她身上穿着的老气陈旧的衣服,虽然没有表露出歧视和嫌弃,但那股惊讶是掩盖不住的——
仿佛在说,这样的人,怎么也能来我们店里了?
和穿着时髦鲜亮的林母并排站在穿衣镜前时,这种对比就更强烈了。
明明是差不多年纪的人,林母甚至还比她大了四岁。可是,现在镜子里的两个人,一个保养得宜,风韵犹存,一个却狼狈而憔悴,活似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老木头。
导购员带着善解人意的怜悯,给她挑选了几套“适合”她的衣服。
她不再年轻漂亮了,穿不了青春靓丽的衣服。她皮肤黯淡粗糙,穿不了颜色挑人的衣服。她能穿的也就只有那几种深沉的颜色,中规中矩的版式。
越发显得青春不再,人老珠黄。
与此同时,林母已经换了一条鹅黄色的新款连衣裙,乍一看上去,几乎像是二十多岁的大学生。
林母对这条裙子很中意。她在穿衣镜前左右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一条,还有我刚才试过的几条裙子,全都拿起来,一共多少钱?”
导购员殷勤地说:“姐,您也是咱们家的老客户了。咱家最近做活动,您这几件衣服可以满减,打完折正好六千六。”
林母说:“好啊,六千六,数字还吉利。”
她从手包里拿出信用卡,递给导购员。
林悦莹听见这个数字,张了张嘴,有些犹豫地说:“需不需要和他打声招呼?”
这个“他”,指的就是林父。林悦莹的哥哥,林母的丈夫。
林母笑着看了看她:“为什么要和他打招呼?”
“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工资,自己的财产。我花自己的钱给自己买衣服,为什么要提前和他打招呼?”
林悦莹默然了。
她想起自己——自己连花六十元钱给女儿交材料费都要挣得丈夫的同意,同时承受他的讽刺和羞辱——“怎么又要花钱了?林悦莹,你们娘仨怎么一天到晚这么多事呢?”
为什么,自己和她同为女人,同为妻子,同为母亲,却有着如此天差地别的遭遇呢?
是她运气太好,找到了那样好的丈夫,还是自己运气太差,遇人不淑?
可是……
可是明明在十几年前,自己刚刚结婚,还没有生下第一个孩子的时候,自己也曾经和同一个男人有过那么多幸福快乐的时光。
还是说,自己和她的命运差别,和选择了什么样的丈夫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只不过,自己从十几年前,就被裹挟着,隐隐逼迫着,走上了一条注定艰难的道路,选择了一种注定不幸的命运。
林悦莹一时之间想不明白。
但好在,离开了丈夫,离开了“家”之后,她有着用不完的时间,用不完的精力,去好好地把这个问题想明白。
离开服装店的时候,林悦莹一件衣服都没有买。
她身上没有钱。之前黄康成给她留的生活费都被黄玉蕴拿走了,一分也没在她手上。
林母也没有帮她买单的意思——你不是说“不花外人的钱”吗?不是说“除了黄康成之外,谁都不会管你的死活”吗?
那我这个当嫂子的,就一分钱都不给你花了。
直到你真正想明白,谁是“亲人”,谁是“外人”为止。
云杉看林悦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没有要再打骂黄玉蕴的意思,这才拉着妹妹走到她面前。
“妈,”她说:“走吧,一起去吃饭。”
林悦莹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黄玉蕴。
黄玉蕴还在气头上,不愿意离她,“哼”了一声,把头扭了过去。
如果是在平常,林悦莹早就发作起来,指着黄玉蕴骂她没有礼貌,和自己妈妈说话,这是什么态度……
但今天,她一反常态地,也把头撇了开去。
之前和林母在服装店里的一番对话,让她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隐隐约约地,她似乎想起了十几年前的自己。
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个青春靓丽,无忧无虑地自己。
她甚至恍恍惚惚地觉得,那个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现在这个身如朽木之人,不是真正的她。
她看着“林悦莹”的女儿,心里竟然有些奇怪地想:“她们怎么会是我的孩子?”
林悦莹不愿意去看这两个孩子,仿佛只要看见了她们,就会想起那个让人不愿意接受的自己。
见林悦莹没有发作,林父悄悄松了口气,带着众人进入餐厅。
他们今天一共有六个人,大厅的桌子不够坐,所以林父订了一个包厢。
点好菜之后,他把从精品店里买来的两块手表递给云杉和黄玉蕴:“从今往后,就在舅舅家好好住着,以后好好学习,争取考上最好的大学,不用去想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