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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仪嘉打到第三个电话,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个,不要再打。结果如有神助,梁希丞这次真的接了起来。
他实在是话太少,连接电话都不肯施舍一个字。她只好在一片沉默里强自镇定地说道:“梁希丞吗?听不听得出我的声音啊,我是周仪嘉。”
这回他终于“嗯”了一声。
周仪嘉对这个结果已经很满意,听着他那边安静的背景音,抱着侥幸问了下去:“你还在不在停车场?”
他好似在那头蹙了蹙眉,语气不算有耐心:“怎么了?”
“我酒喝得有点多……想问问你是不是回梁叔叔买的那套公寓,那应该跟我是一个方向。”她一股脑说完,才想起来问,“还是你已经开走了?”
通话静默了五秒钟。
然后,他说:“你来小区门口。”
三分钟后,周仪嘉在大门口坐上了梁希丞的车。她发现他是开出去之后折返回来接她的,心里难免有些感动。
毕竟有快七年的时间没怎么联络,哪怕从前关系再好,冒然提这种要求还是有些厚颜无耻。
幸好周仪嘉的脸皮够厚,坐进去之后还自我调侃:“我以为你不会接电话了呢。”
“在开车。”他说。
两个人相顾无言了一阵。梁希丞毫无要启程的打算,嗤笑一声,说:“现在不打算装不认识我了吗。”
周仪嘉笑了起来,说:“我听子姗说老谭把我们公司推给你,想让宸泓进我们这一轮融资,有这回事吗?”
“有。”
“我觉得如果跟他们说我们认识,感觉挺奇怪的,有点道德绑架你的嫌疑。”她认真地解释,“当然我不是说会影响你做决策之类的意思……肯定到不了这个层面。是怕子姗或者老谭拿这个说事儿,搞得你碍于情面,拒绝起来也不太方便。”
梁希丞其实很想问问她,怎么就这么肯定,到不了这个层面。
但他只是静静地听完,什么也没说。
过了一会儿,他冷淡地提醒:“安全带系好。”
周仪嘉后知后觉地扣好安全带,收到了尹子姗的微信,问她怎么溜这么快。她飞快地回了句「有点急事」,又解释了两句,才放下手机。
再抬起头,梁希丞已经开出去一段。
周仪嘉无须向他报地址,因为他们的目的地本来就是同一个——他们两家的父辈关系极好,连在北京置业都买在了对门。
托他们的福,她五岁就认识了梁希丞,迄今二十年。
周仪嘉回顾往事,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二十年,如果放在未来,好像漫长得望不到头,但其实如果放在过去,好像仅仅是一眨眼。
她忍不住感慨:“你刚回国不久吧?我记得梁阿姨之前说你要留在美国的。怎么回来了。”
反正没指望等到答案,她又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我倒是回来挺久了。”
周仪嘉忽然扭过头,连眨眼的间隔都被尽力延长,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我真的太久没有见过你了……梁希丞。”
她叹息的语气就好像,一条离水太久的鱼,终于回到了海洋一般。
梁希丞忍不住想替她纠正。
其实她想表达的应该是,太久没有去海岛度假了,突然很想见见大海——之类的意思。
他岔开话题:“你晚上喝了多少?”
“没多少呀。我酒量很好的,刚骗你说喝多了,是为了让你送我。”周仪嘉好像还觉得很得意,卖弄地说,“我就是想跟你多待一会儿。”
她其实这些年变得话没有那么多了,至少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也收到过“爱端架子”之类的负面.评价。可是遇到梁希丞,她好像无可救药地变回很聒噪的小孩。
周仪嘉自己都有点烦自己,遂说完最后一句话,决心闭嘴安静。
“幸好你好像没怎么变。”她今晚观察了他很久,得出这个总结。
依然是那个,话很少的,看起来总是不太高兴的,有点高高在上的梁希丞。
周仪嘉兀自陷入了回忆。
其实她不是五岁认识的梁希丞。她是五岁认识的现在这个爸爸,顺便认识了他的朋友,他的家人,以及他朋友的家人。
梁希丞就是那个“爸爸朋友的家人”。
她五岁前的物质条件很一般,自从跟着妈妈搬进继父的家里,许多东西对她而言都是新奇的。
就连第一次被带去见梁希丞,她的心灵都受到了巨大的震颤——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啊,肤白胜雪,又沉默寡言,好像住在古堡里的小王子,拥有一切却并不快乐。
童话书里总有类似的描写——“一双忧郁的蓝眼睛”。只有见过梁希丞以后,她才明白,原来黑色也可以把忧伤注解得这样曼妙。他的眼眸是夜雾中的湖泊,水面停泊着寂寥的银河。
因为这双眼睛,梁希丞身上总有种低落的气质,好像世上没有多少值得他开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