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午刚刚彩排过,穿着拉小提琴的白裙,外面只披了一件黑色长大衣,在十二月的夜里显得身姿动人,正蹲在角落里鼓捣着什么东西。
梁希丞轻轻地出声:“在做什么?”
周仪嘉吓了一跳,扭头发现是他,眼里如有鳞尾拨开水面,荡开层层涟漪,又惊又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刚刚落地。”他说,“你手里是什么?”
周仪嘉拿着木箱子上的小提琴:“放在后台人来人往,弦好像被谁弄断了。要换一套弦。”
她复又蹲下来苦恼,用力卸下断弦,一个不留神,还割了自己一下。
梁希丞急忙蹲下去,下意识想查看她的手,猝然想起了什么,僵硬地停住动作。他四顾周遭,没见到设想中的柯泓傑:“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其他人呢?”
“他在有什么用。”周仪嘉嗤道,“他又不能替我换。”
这一个多月,周仪嘉忙于排练,时间挤得甚至都不再回家,暂时住回了学校宿舍。她给梁希丞发的消息也寥寥无几。两个人好像隐隐约约疏远了几分。
突然一下子见到他,她像刚刚重新启动的程序,还没加载出新的话题。
周仪嘉正要低头继续拆弦,手中的琴被他接了过去。
“我帮你。”梁希丞垂眸对她一笑。
周仪嘉诧异:“你还记得怎么换弦?”
“有点忘了。”他向她确认一遍,“是先e弦再g弦?”
“嗯!”
可能是许久未见,周仪嘉凝视着他熟悉的面容,看出了一丝不同。
体育馆的后台是半个杂物间,所有道具凌乱地堆放。梁希丞随意坐在一只木箱子上,不再是平日里含霜履雪的姿态,令人觉得触手可及。
昏暗的光线里,他低头缠弦时神情沉静而认真。周仪嘉不知默默观赏了多久,寂静而狭小的空间让心动不知不觉地滋生,又悄无声息地放大。
梁希丞余光里看见她越靠越近、几乎近在咫尺的脸,手中的弦紧绷在心,说话的语气尽力轻松:“怎么了?”
“梁希丞。”她把声音压得很轻,顿了一顿,问得有礼有节,“我能不能,做一点坏事?”
周仪嘉清亮的瞳仁在暗光下光华流转,他抬眸撞进这团光线里,在瞬息之间,就领会了她含糊不清的语意。
他有些发懵,来不及给出回答,她便在他眨眼的间隙,亲了一下他的眼睛。
心跳快得仿佛在逼仄的空间里荡起回声。
他想起方才在排练教室听到的那些调侃,想起这段时间关于她和别人的传闻。所有的流言蜚语和此时此刻发生的事都是相悖的。
那一刹那他给她找了许多借口,可能是他离开太久,她在学校有点无聊罢了。只要回来,一切又和从前一样,周仪嘉一直以来对他的偏爱都彰明较著,是他不懂招摇,所以外人不知道。
在十几岁的年纪,他对感情没有太多想象,也没有多少欲求。但从这个夜晚开始,所有的认知好像都走向了另一面。
周仪嘉亲完一下之后并不满意,反而放开了胆子直视着他,视线逡巡,好似在仔细思量下一处目标。呼吸相接,梁希丞的双唇在她的注视下止不住地发烫,眼睫簌簌颤动。
她的动作无比缓慢,像一只小奶猫攀上蔷薇花的叶子,小心翼翼地轻嗅花蕊。这个时间足够他考虑许多东西。
也许就这样在一起也顺理成章。
反正毕业已经近在眼前,他们已然成年,只是比预想中早一点……既然迟早要在一起,早一点其实也无伤大雅。父母那边很快会知悉,多半乐见其成,或许会筹划让他们订婚。
周仪嘉把紧张掩饰得很好,好像只是单纯地在犹豫不决,或者耐心太好。梁希丞却被熬得心痒,摇摆于要不要拿回她的主动权,促成这个太漫长的吻。
就在双唇相碰的须臾,外面突然传来几声脚步。走廊的声控灯随着不远处的呼喊猝不及防地把人照得透亮:“周仪嘉?”
她吓得立刻弹开,慌慌张张地回头。
柯泓傑刚刚折返,只看到她弹开的瞬间,从走廊上疑惑地看着他俩:“你们……”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周仪嘉健步如飞,冲过去把人推搡进走廊:“不要说话!”
梁希丞来不及整理心情,便见到她拽着另一个人的手,急切地把他拉走了。
周仪嘉高估了体育馆的隔音。
她把人推到了走廊最尽头,自以为已经很小声。但整栋楼太安静,他在后台里依然能听见他们的声音,模糊却刺耳。
梁希丞的听力一向很好,能分辨出周仪嘉哄人的语气,柔柔糯糯地,求他不要误会。
“真的没做什么。”、“就只是朋友啊。”、“你不要瞎想。”、“也不要胡说。”……
断断续续的句子不停地钻进他耳朵里。
梁希丞终于按捺不住,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隔着长长一条走廊,背对着门的周仪嘉没有发现他的身影,仍轻声细语地和柯泓傑交换着条件,苦于不能安抚对方。
但柯泓傑看见了他,和他对视,凌厉的目光一清二楚——那里面有轻蔑、敌意和赤.裸裸的挑衅。
周仪嘉心情太急切,顾不上自己身上披的外套,已经滑下了半个肩膀。柯泓傑当着他的面,帮她把衣服提起来,扣了一个扣子,冷着脸宣示所有权。
梁希丞只看了他们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唇瓣上依然留有她的体温,仿佛化为确凿的罪证。
周仪嘉教会他的道理,直到很多年后也振聋发聩——原来不是在所有人心目中,感情都是非此即彼的。也有一些人,会把自己的爱意分成好几份。
而他竟然无从置喙。
因为也许在旁人眼中,他才是插足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