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子姗第次听她把自己放得如此卑微,“轮到了,你就愿意?”
“有什么不愿意。我就是梁希丞勾勾手指就会滚过去的人。”周仪嘉竟然把这么句话说得很傲气,“很奇怪吗?”
“不是奇怪。”尹子姗顿了顿,“只是觉得很突然。你们俩看上去是毫无干系的两个人。你喜欢他什么?”
周仪嘉想了想,时间太久远,“喜欢梁希丞”这件事好像刻进了骨髓深处,竟然想不出来更多的理由。
“可能因为他最难讨好。”她开玩笑说。
周仪嘉把人带进隔音棚里面盯监视器,梁希丞坐在边,只是牵着她的手安静陪着她,他们之间大多数时间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尹子姗从侧面玻璃望进去,只能见到像旧相片般的静谧画面。
她从前见到的梁希丞身上总有种天生居高临下的气质,冷冷清清,十分寡言的个人。但他坐在周仪嘉身边,温顺得好像有用不尽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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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过了阵子出双入对的日子,想过就这样平静地走下去。
梁希丞把这段时间的工作安排都空了出来,名义上用于“探亲”,因此回去见了趟他的母亲,在家里住了天。
巧的是周仪嘉的妈妈也在这个时间给她致电,说自己刚到北京,要和她吃顿饭。
周仪嘉和母亲的关系直处在个微妙的平衡里面,既不亲昵,却保持着合作伙伴般的和平。她小时候有想过从这种关系里挣脱出来,如果没有父亲的爱,至少拥有点母亲的爱,也是好的。
但是她的努力宣告失败,或许是因为,她是个“父不详”的小孩。
周母名唤李潇君,曾经是位知名的闽剧演员,前途无量,生下周仪嘉的时候很年轻,也很突然。成为单亲母亲之后她淡出了舞台,机缘巧合之下,经人介绍,去部电影里做戏曲指导。
那部电影正是周南盛投资的。当然,当时的他远没有后来那般成功。庆功宴上,周南盛也有露面,和几个女主演同席。周南盛出身福建,谈起自己受家庭熏陶,平时爱听闽剧。桌上位制片借花献佛,说咱们这儿就有位李老师是剧团的台柱,可以请来交流。
李潇君坐在席间,身段独好。有人起哄让她唱两句,周南盛喝得醉醺醺,表面上虚虚按手,说唉呀不必,太唐突了,太唐突了!
后来,大约是转了“私下交流”。
周仪嘉被带去周家的前几年,直过得战战兢兢,身边人也没几个看得起她。她记得自己六七岁的时候跟着李潇君在堆周家亲戚里作陪,有人用白酒逗她,让她试两口。周仪嘉想拒绝,李潇君帮忙拿起酒杯,皱着眉说:“爷爷让你试下,你就喝两口,不会醉的。”
她的酒量大约从小就打了个底子。
周仪嘉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李潇君造就了她,她也只能依赖李潇君。
所有人都告诉她,她有个“狠角色”母亲。而她是幸运的,能够分享继父的财富,和大度的接纳。周仪嘉很小就学会感恩,哪怕听过无数风言风语,眼睛里也能干干净净,见到长辈时甜丝丝地喊叔叔伯伯。
因为没有资格闹脾气。
周仪嘉忽然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来,她到底是为什么喜欢梁希丞——或许果真是因为,他是最难讨好的那个人。
小时候的他是那样安静的,甚至是自我封闭的个人,见到所有人,都是同样的排斥,所以对于周仪嘉的闯入,他也视同仁。他并不关心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并不在乎她外来者的身份。无论旁人如何讨好,他像片波涛无际的汪洋,活在自己的潮涨潮落,从未给过回音。
所以她无须做那个公认的谄媚者。终于有个人,她在说喜欢他的时候,无须带着任何目的。她对他的讨好里,确确实实,是不含杂质的干净。
她把她所有的真心恶狠狠地装进里面。
李潇君来北京只是参加个慈善活动,顺便见她面。电话里她没有提起任何有关周仪嘉前几天生日的信息,对女儿也甚少表露温情,只是例行公事地报了个饭店的地址,吩咐:“晚上七点过来,不要迟到。”
周仪嘉收到地址,问:“还有其他人在吗?”
“你梁阿姨也在,还有她们家的小辈。”
周仪嘉愣了下,李潇君和梁母确实有几分交情,但算不上是什么知己好友。她们两个仅仅是因为丈夫这层关系才勉强往来,倒是没想到会突然聚会。
她有过刻觉得母亲的说法很奇怪。她小时候追着梁希丞跑的事迹满世界皆知,母亲自然再清楚不过,没道理会不说梁希丞的大名,要用上“她们家的小辈”这样的词汇。
周仪嘉没有太多想,觉得兴许是多年未见,母亲在称呼上生分些也说得过去。
直到她到了饭店,发现在场的不仅有她妈妈,还有位陌生的年轻男人。
李潇君向她介绍:“这个是梁阿姨的侄子宋律,正好也刚回北京,和你年纪差不多。你们年轻人应该好聊,不如认识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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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希丞在家里陪了天母亲,问周仪嘉晚饭怎么打算,她回过来说:「我妈妈突然来北京看我,我正在赶过去饭店。今晚就算了吧。」
他回了个「嗯」,正打算对母亲说今晚留在家里吃饭,却见梁母坐在梳妆镜前化完了妆容。
她慢条斯理地说:“李潇君约我吃饭。”
梁希丞听到这句话愣了愣,但没想到她还有下半句:“还有你表弟。”
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个什么样的饭局:“……周仪嘉也在吗?”
“对嘛。主要是为了周仪嘉。”梁母出身名门,气质矜贵,对着镜子淡淡笑,“你以前跟嘉嘉不也挺熟的吗,不如起去参谋参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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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约是周仪嘉吃过最尴尬的场饭局。她勉强和宋律聊了几句,得知对方在做金融业,聊了点不痛不痒的经济行情,正静候着机会和母亲道明情况,包厢的大门被推开,梁母走进来,身后竟然还带着梁希丞。
她和他对视眼,感到他并不高兴。
莫名地,她想起上回回家,见到梁希丞的那天,弟弟周至灏问她,说是不是她的相亲对象。她当时以为是天方夜谭。没想到有时候彗星确实会撞上地球,只是会撞歪点。
周仪嘉硬着头皮和梁母打招呼,甚至觉得不好当着长辈的面闹出笑话,给梁希丞绽露了个尴尬的笑,说:“……好久不见。”
梁希丞冷然没理她,倒是礼貌和她妈妈打了招呼。
梁母坐下后服务员拿来了菜单,俨然成为东道主,招待她:“嘉嘉是能喝酒的吧?”
周仪嘉说她不喝,于是满场只有她和梁希丞面前的酒杯是空的。
张圆桌,梁希丞就在周仪嘉的正对面落座。她确实是好本领,能在这种情况下淡然自若,谈笑风生,不仅和他妈妈相谈甚欢,还丝毫不冷落今晚的男主角。
宋律和她坐在相邻的位置,见她不喝酒,体贴地给她点了果汁。周仪嘉也装得文静端庄,轻声细语地道谢。
她在旁人面前展现出副贞静讨好的姿态,甚至连酒都不碰滴。而到了他面前,他依然记得重逢之初她坐在自己对面,翻开酒单无所谓地说:“被讨厌多了就免疫了。”
梁希丞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晚餐持续将近小时,周仪嘉直端着这张假面。
快要结束时,宋律接到个电话,说是公司那边有点急事得先走。他喝了酒没法开车,梁母便问:“嘉嘉没有喝酒吧,要不然帮忙送送?”
周仪嘉突然被喊到名字,抬头正见李潇君正看着自己,似乎对她的迟疑感到不满。
出于礼貌,她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只好站起身说好。
她有几分慌乱,披上大衣的时候手松,衣服掉了下去。宋律笑了笑,帮她捞起来,绅士地给她披好。
梁希丞没有看她的背影。那双人离开之后,李潇君又和梁母客套了番,言语中还对宋律颇为满意。她们两个来往客气,李潇君难免聊到梁希丞身上,说朋友那里有合适的女儿,可以帮忙撮合。
包厢犹如个囚笼,他直被羁押到最后。
走出饭店,梁母没有留意他的神色,还笑起来,点评道:“李潇君生的女儿虽然般,但是挑老公的眼光倒是精准,这几年越走越顺。我看周仪嘉性格也算乖巧,她爸爸也把这个继女当亲生女儿养,和你表弟倒还算合适。”
梁希丞的眉头越皱越深,尽力忍受母亲贯的轻佻态度。梁母口中的周仪嘉好像是个被她大发善心放进粥棚的灾民。但他很清楚,周仪嘉就算流落街头,也是那种闯入民宅叼条鱼就跑、追也追不上的小野猫。
她已经在他这儿叼了好几条。
他晚上隐忍不发,梁母见儿子不说话,还调笑道:“怎么啦。我记得你们俩小时候玩得挺好,嘉嘉是不是以前还很喜欢你。还挺舍不得吗?”
梁希丞听得愈发烦躁,让她不要再说话。
梁母以为儿子是反感她乱点鸳鸯谱,大方作罢。
梁希丞到家之后,抿唇句话都没交代,在客厅里取了些东西,便又驱车出门。
梁母没能喊住他:“你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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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仪嘉把人送到金融街附近,再折返自己的公寓,才有空给梁希丞回电话。
他不知是还在梁母身边不方便,还是在开车,并没有接听。
周仪嘉开进小区,正要开往车库的方向,却见辆熟悉的车停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她找了个地上的停车位泊好,才下车,过去想敲敲他的车窗。
却发现驾驶座的车窗本来就开着,冷风剜来车里的酒精气味。梁希丞的黑眸在冷夜里格外迷蒙,水雾把眼眶浸红,问她:“你现在也要送下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快七千字的阿襄精神错乱,大家重新看一遍吧抱歉。
明天(2.10)请假一天……人不行了。